社会批判理论的语言学转向——关于对交往行为理论哲学方法论基础的一个探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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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摘要:前哈贝马斯的社会批判理论面临的困境主要在于,它的理性概念具有意识哲学的特征,无法对其进行明确的语言分析;它的真理概念具有黑格尔主义的特征,具有远离生活世界的抽象性;它不重视资本主义民主法治国的道德一实践领域的话语性特征。哈贝马斯引入了语言哲学的分析方法,使社会批判理论的范式挪移到了话语分析的基石上,把语言哲学和社会批判理论创造性地糅合起来,既使语言哲学具有了可贵的社会批判品质和道义感,也使社会批判理论获得了语言哲学强大的分析工具并走出了意识哲学的胡同。
论文关键词:哈贝马斯;交往行为理论;社会批判理论;语言哲学
现代与传统的断裂是从二十世纪到二十一世纪以来哲学领域发生的决定性现象之一。对于这一断裂的表现,作为社会批判理论第二代领军人物的德国思想大师哈贝马斯认为:在方法论的层面,“二十世纪哲学从十九世纪兴起的后亚里士多德逻辑学和弗雷格的语义学那里借用了新的表现工具和分析工具”;在思想内容层面,“后形而上学思想,语言学转向,理性的定位,以及理论优于实践的关系的颠倒——或者说是对逻格斯中心主义的克服”成为了现代思想的四大主题;在四大主题之中,从重要性上来看,后形而上学思想占据主导地位和从意识哲学向语言哲学的范式转换,尤其具有基础性意义,它们导致了同样深刻的变革。可以说,无论在哈贝马斯对思想史的显性反思中,还是在哈贝马斯对交往行为理论的宏大展开中,语言学和语言哲学都是关键词。本文着重探讨这样一个问题:作为社会批判理论最重要的当代形态,交往行为理论如何在借用语言哲学作为方法论基础的同时也对语言哲学进行了改造,从而彰显了语言哲学潜在的社会批判能力,使语言哲学进一步摆脱了它自身所批判的实证主义的陷阱。
一前哈贝马斯的社会批判理论在当今所面临的困境
社会批判理论在霍克海默和阿多诺以至于马尔库塞那里集中表现为对启蒙的批判和更为具体地对作为启蒙大旗的理性的批判。以前者观照,启蒙所鼓吹的原则以现实的同一性统领甚至代替社会科学的对普遍性的强烈追索,把社会科学看作只不过是对社会现状的真切记述和客观摹写,并因而摒弃了社会发展的否定辩证法的问题,不自觉地充当了现行意识形态的辩护工具;这样,启蒙由于无限制地扩张而倒退成了关于自身的神话、启蒙由于对自己过分地自信而导向畏惧真理的辩证发展过程。以后者观照,随着启蒙的辩证发展,人们以个人利益的算计代替了对理性价值本身的追求,这样,理性就成了主观的东西,于是客观理性就为主观理性所代替;由于这种主观理性本身只不过以追求个人利益为目的,因而它只不过是一种工具理性;这种工具理性脱离了客观理性本身的超越性,成了非理性。启蒙和理性的大纛曾经一度把人从蒙昧主义的暗夜中引领出来,现在却又把人推向神话和工具理性的深渊,这就是启蒙的辩证法和理性的辩证法。无疑,早期社会批判理论的历史功绩获得如何高的评价都是不过分的;但是从社会批判的理路上来说,前哈贝马斯的社会批判理论的局限性使它在语言学转向和后形而上学思想占据统治地位的当代思想界面临着巨大的挑战。
第一,前哈贝马斯社会批判理论的理性概念具有意识哲学的特征:从它脱离生活世界的角度来看,它是抽象而无根的;从它内在于主体意识和历史哲学、艺术概念之中的角度来看,它拒绝明确日常语言分析。
哈贝马斯认为,旧的社会批判理论“仍公开赞成理性观念,并按照历史哲学来发展它”,这种理性概念是“理性的哲学一历史概念”,属于意识哲学的范畴。在谈到意识哲学的特征时,哈贝马斯认为:“自笛卡尔以来,自我意识……不是作为先验能力的本源被放到一个基础的位置上,就是作为精神本身被提高到绝对的高度。观念本质变成了一种具有创造性的理性的规定范围,以至于现在在真正的反思转向过程中一切都和这个独一无二的创造主体发生了关系。”
由此看来,前哈贝马斯的社会批判理论的客观理性概念仍然作为一种抽象的使整个世界成为可能的主体性而存在;它仍然从辩证法的角度把理性看作是自然和历史前进过程中显示出来的精神:理性活动既表现为整体的反思,也表现为主体的自我关涉的反思。
按照哈贝马斯的理解,霍克海默和阿多诺认为理性蕴藏于哲学和艺术之中并且能够在历史中实现它的潜能。这就是说,合乎理性标准,而非合乎常识的东西,才是真正意义上合理的。而所谓真正的理性标准从何而来呢?除了绝对理念这个模糊的概念,黑格尔并没有给出具有说服力的解释。黑格尔坚持寻求精神与现实的完全同一,即精神在现实中确认自身。但是,他是以精神自身的主导运作为基础的:现实是在作为精神的工具的意义上才是和精神相契合的;而精神只有在辩证运动中才能和现实同一起来。按照分析马克思主义学者埃尔斯特的理解,绝对理念只不过是人把主观精神向现实世界的一种投射。因此,这种理性观念仍然居于意识哲学的范畴之中。霍克海默认为,客观理性“不仅存在于个人的意识中,而且存在于客观世界中,——存在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及社会阶级之间的关系中,存在于社会制度中,存在于自然及其表现之中。”
但是,这种理性概念无法解决它自身与现实之间的关系问题。与黑格尔不同的是,霍克海默强烈反对现实能够完全实现理性,他认为这种绝对的同一性是对现实的实证主义式的辩护。他认为,即使现实完全背离理性,理性本身仍是存在的。这样看来,在霍克海默那里,理性本身既具有意识哲学的内在特征,又是无根的。这样的理性概念必定拒绝明确的日常语言分析。
第二,前哈贝马斯的社会批判理论反对黑格尔的绝对理念意义上的真理观,却无法找到克服这一抽象真理观的现实机制;它反对主观理性意义上的真理观,却无法冲破由主体性编织而成的自我持存的藩篱,这道藩篱使个体为了自我捍卫而对他者采取策略行为而非追求在理解的基础上达成共识。主体间性范式的缺位使得前哈贝马斯的社会批判理论的真理观处于摇摆不定的状态,有时甚至跌进它所批判的理论陷阱之中。
哈贝马斯认为,社会批判理论继承了黑格尔的真理的哲学概念问题,并且“从未将它扬弃”。但是他并未对自己的这一论断做出足够明晰的阐释。在我们看来,哈贝马斯是从旧社会批判理论仍然处于意识哲学范式之中这个总体判断人手来批判它的真理观的。事实上,即使仅仅从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在《启蒙辩证法》中的论述来看,黑格尔的真理观还是和实效主义的真理观一起被批判了的,尽管这种批判并不彻底。在黑格尔那里,真理是精神辩证发展的过程必然结果来看,它表现为一种神秘的先在性;黑格尔的真理观是目的论的真理观。在这种观念之下,虽则精神在运动中达至真理,但真理却停滞于意识于自我意识的统一之中;否定性被肯定性的锁链闭合了。霍克海默和阿多诺认为:“倘若把真理自身当作真理,也就是说使自己具有偏执本性的话,那么,它的否定性阶段要想超越把真理遮蔽起来的个人判断,则只不过是一个可能而已。”这个判断用于对黑格尔的批评是合适的。《启蒙辩证法》还批判了真理的实效论,认为把“理论的真实性和有效性”等同起来,“显然是无稽之谈”;它同时反对“真理即是全体的命题”和真理“不过是作为一个部分而存在”的命题。从这些论述可以看出,他们的真理观主要是否定性的,“真理只有一种表达式,这就是思想对不公的否定。”用一句浅明的话来说,他们看到了问题,却没有找到出路。
前哈贝马斯的社会批判理论在真理的本质、辩证法的重要性、实体性逻辑的存在诸方面与黑格尔一脉相承。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哈贝马斯认为它未能扬弃从黑格尔那里继承来的真理概念。这种真理概念试图发现存在于现实的交往活动之外的真理标准。哈贝马斯从语言分析的角度论证,真实性和有效性至少在商谈的层面上是相互关联的;当主体视角为主体间性视角所改造的时候,全体和部分的冲突也就被超越了。另外,前哈贝马斯的社会批判理论没有认识到资产阶级法治国的程序民主、话语民主以及道德范畴给传统哲学的范式变革提供的契机,因而也没有为社会批判找到新的话语切人点;除了否定性的批判,它在现实面前陷入了失语的尴尬境地。
哈贝马斯认为,旧的社会批判理论“从不重视资产阶级民主”。这一批判,与对理性的内在主体性的意识哲学特征的批判密不可分。资产阶级宪法和法律体制以及资产阶级政治制度具有形式化和程序性的特征。在民主法治国中,资产阶级社会道德思想的概念结构具有可用话语解释和论证的优点,相应地,也具有可用话语批判的优点。而在传统的政治制度之下,道德范畴具有主体内在反思性的特征,它从本质上拒斥主体间性的话语论证,并因之而大大削弱了自己解决实践问题的构造性能力。哈贝马斯把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民主制度和道德范畴的优越性和它们的话语论证性密切联系在一起,认为在这种话语论证性的基础上,道德一实践领域通过人们的学习能力而获得进步,这种进步是技术理性的进步所不能取代的。
二交往行为理论对语言哲学的引入与推进
现象学哲学家施特拉塞尔认为,伽达默尔、哈贝马斯、维特根斯坦、梅洛一庞蒂四位哲学家都强调理解的概念;倪梁康教授亦明确地指出,不仅黑格尔、马克思的传统思想在哈贝马斯的哲学中发挥著作用,而且胡塞尔、海德格尔以及维特根斯坦的当下影响也规定着哈贝马斯思维内容。
这两种思路都把哈贝马斯放到语言哲学的背景中进行考察。当然,哈贝马斯本人对自己的哲学方法论基础也有明确的自觉。在谈到交往理性概念的建构时,他认为自己“既吸取了释义学的方法,又吸取了语言哲学的分析方法”。可以说,在哈贝马斯那里,社会批判理论和语言哲学的邂逅对于理论双方都是重大的事件:社会批判理论获得了新的分析工具和批判据点,而语言哲学摆脱了纯粹语义、句法和语用分析的形式主义面孔,发生了从真值有效性向陈述的真实性、言说真诚性和社会规范正确性的有效性条件的扩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