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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辞之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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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十日谈》与中国话本小说在叙事策略上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虚拟修辞策略”作为讲述手法,但在叙事效果和社会影响方面却大相径庭。本文拟从叙事学文本分析和社会生活具体语境两方面展开讨论,剖析中外两部典型叙事作品在运用“虚拟修辞策略”时,如何形成了文学尺度与社会尺度的双重差异。
  关键词:虚拟修辞策略;似真效果;话本小说
  
  语言学意义上的“修辞”关系本指对语言要素(语音,词汇和语法)之间的巧妙配合所形成的交际效果的研究。基于对它的模仿,W・C・布斯提出小说“修辞”关系:作者,叙述者如何通过选择不同的叙事技巧,形成与读者的最佳交流。
  
  一
  
  《十日谈》与中国话本小说都在叙事过程中,通过灵活地运用“说话人的虚拟修辞策略”,采取“讲述”的方式,取得了“虚拟情境”中“似真效果”的最大化。交流本应是人与人之间的双向互动,所谓交互流通。但是在“说话人的虚拟修辞策略”中,说话人主控了叙事效果和读者的心理反应。通过素材筛选,词汇挑选乃至把握叙事节奏,增加议论抒情性的诗词、歌曲等方法,说话人不断调整着整个故事的情感走势,让读者始终沿着既定的方向,完成对故事的情感体验。说话人所希望达到的效果,不是众说纷纭,见仁见智的喧嚷,而是听众对故事主题绝对的一致性认同。
  翻开《十日谈》,我们看到:讲述者们在慢慢摸索出使讲述得以规范化的方式:每天固定一个主题,故事围绕主题展开,形成一个集中、凝练的系列。不论薄迦丘的创作意图是否有此一项,这种结构安排在客观的阅读效果上造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文本间交流,也就是说,在戏剧的大幕拉开之前,演员们已经互为观众,评点对方了。此种叙事结构让同一主题在不同的叙述者口中重现并被不断强化;与此同时,每当故事告一段落,现场听众的反应都被记录下来。在第一天第4个故事中,第奥纽讲述了“小修士犯色戒,却施巧计逃脱修道院长的责罚”的故事。结果“小姐们听着第奥纽的故事,起初很有些儿难为情,脸儿都不觉红了起来;她们你看看我,我望望你,终于忍不住了。一边听,一边暗里发笑。等故事讲完,她们少不得轻轻责备了第奥纽几句。说他不该在小姐们面前讲这等样的故事”。
  可以说,在《十日谈》中,文本之间的交织缠绕与文本内部虚拟出的现场情境一同强化了故事的“似真效果”。每一次对现场空间的模拟和对听话人反应的描写都不断地提醒着读者--故事的意义就存在于文本之中。所有人物都如同给定的形容词一样真实、准确。而读者对故事所应作出的最合理反应,就是趋同于文中听话人所作出的反应。
  “如果我们分享了看到滑稽而高尚的主人公得到应有的好报的快乐,其原因并不能从素材的内在特点中去找,而要到把能够被多种不同方式使用的素材加工成这生动细节的巧妙构思中去找”[1]。布斯冗长的叙述归根结底在于说明:这种虚拟修辞策略的成功之处在于说话人运用多种手段达到了“取得读者的完全认同”这一最终目的。不论是“费得里哥杀鹰”(见后文)还是“妻子报复善妒的丈夫”(《十日谈》故事主题之一),变幻着的修辞手法始终帮助说话人以一种真实、诚恳的姿态向读者传达着故事的既定结局(与每天主题相一致)和说话人的情感预设。借助灵活变动的全知视角,说话人使得每个人物的内心活动可以及时出现在读者眼前,从而杜绝了任何可能偏离既定目标的“非法”猜测。在第五天第9个故事中,费得里哥对蒙娜的爱慕实在是出于对方的美丽、纯洁、善良而非赤裸裸的情欲本能;蒙娜对费得里哥德倾心也是因为他“彬彬有礼”、“坚韧”、“倜傥”。说话人对双方心理和性格特征的把握是全方位的,毫无盲点。他不仅可以描绘出现实中人物的各种情态,而且还使得他们的心理活动甚至潜意识也无所遁形:(蒙娜)起初还怪他不该为了一个女人而宰掉这样一只好鹰。但是她转而一想,心里不禁暗暗赞叹他这种贫贱不能移的伟大胸襟;费得里哥杀掉爱鹰之后无法满足爱人的需要,也是“苦恼到了极点”,在内心深处“诅咒他的厄运”,“为自己无法为她效劳而悲恸起来”……此处说话人的全知视角有助于完美地表现人物的道德抉择并带来了引人同情的说服效果。这种叙事技巧把人物的内心情感直接讲述出来并引发了读者的感情。人物的独白已经是情绪化的产物并具有双重的情感内涵:第一重是说话人给定的语境中人物的情感状态,“她为难,沉默”,“他苦恼,悲恸”;第二重则是这些描写所引发的读者的情感状态--如果我们已经认识到了两位主人公的美好和高尚,我们必然会对之倾注同情、怜悯甚至产生伸手相援的冲动。这种双重效果正是虚拟修辞策略所设定的鹄的。
  与《十日谈》故事中连篇累牍的对听话人的描述不同,话本小说更注重说话人的声音。这固然与话本起源于瓦肆说书的口头文学,记录整理后仍旧保留着当时现场的“说话”痕迹有关,还在于借用这“说话”形式的话本小说,作者可以名正言顺地运用“说话人的虚拟修辞策略”,在不同的人物之间灵活转换。既保证了故事的生动流畅,又不至于拖沓篇幅。《乔太守乱点鸳鸯谱》讲述了三桩欢喜姻缘的传奇故事。文中描写孙玉郎(孙润)和刘慧娘初见时的情景:且说玉郎也举目看时,许多亲戚中,只有姑娘生得风流标致。想道:“好个女子,我孙润可惜已定了妻子。若早知此女恁般出色,一定要求他为妇。”这里玉郎方在赞羡,谁知慧娘心中也想道:“一向张六嫂说他标致,我还未信,不想话不虚传。只可惜哥哥没福受用,今夜教他孤眠独宿。若我丈夫像得他这样美貌,便称我的生平了,只怕不能够哩!”[2]不提二人彼此欣羡。
  两人一见钟情,内心的痴想全由说话人泄了底。此时此刻,说话人如同运用了电影特写的手法--外界娶亲队伍的鼓乐喧天霎时归于岑寂,只有男女主人公的默然凝眸和互通款曲的心声。与费得里哥向蒙娜的的长篇示爱不同,此处说话人把主人公推向了“失语”的境地,心理活动的处置随人随事,恰如其分。写玉郎是男子多情,写慧娘是少女怀春,把他们的心里话代言出来,造成了听众内心的喧哗。
  又如《卖油郎独占花魁》中,卖油郎秦重从酒保口中得知心上人乃是“身价一夜十两银子”的“花魁娘子”,“一路走,一路的肚中打稿”:一会儿可惜王美娘天生丽质却沦落风尘,一会儿自家暗笑“若不落于娼家,我卖油的怎生得见?”;一会儿痴想:若得这等美人搂抱了睡一夜,死也甘心,一会儿又自怨自艾:“我终日挑这油担子,不过日进分文,怎么想这等非分之事!”;一会儿因身份低微,怕美娘看不上自己;一会儿又自我撇清:“就是个乞儿,有了银子,他也就肯接了,何况我做生意的,青青白白之人?一路上胡思乱想,自言自语。”这段心理活动有不同于方才,全是秦重声口,梦呓一般。说话人讲述同一个人不同心境之间的转换,如同真假秦重在面前打斗。腹中种种曲折,让人听来十分过瘾。
  小说中说话人的声音是如此地强势--他不仅在故事进程的关键时刻推波助澜,而且还时刻注意站在听众的立场上,及时地替他们表达出惋惜、轻蔑、嘲讽等心理感受。例如《十五贯戏言成巧祸》描述了一个因为十五贯钱造成的凶杀和误判的公案。写到刘贵醉酒回家,因为小妾陈二姐开门迟了,戏言说这十五贯是典卖了她的卖身钱,导致二姐出走后,歹人入室行凶--就在刘贵回家途中,说话人站了出来:“若是说话的同年生,并肩长,拦腰抱住,把臂拖回,也不见得受这般灾悔!却教刘官人死得不如:《五代史》李存孝,《汉书》中彭越。”在一场人间奇案发生之前,说话人心有余裕地添设这一闲笔,制造强烈的预示和悬念,在紧张的情节中造成了出人意料的波折。在陈二姐与崔宁含冤问斩后,说话人又站在故事之外,听众之中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