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与魔幻―――图画对持续行为及背谬内容的表达(一)
详细内容
【内容提要】
钱钟书的《读〈拉奥孔〉》一文对比了诗与画的长短,指出绘画相比于诗歌,在一些方面几乎是无能为力的。该文由此入手,援引中外的绘画作品,试图证明,即使在许多微妙的方面,绘画同样可以出人意料的施展身手。文章重点探讨了图画对持续行为及背谬内容的表达能力。
【关键词】诗与画;持续行为;背谬内容
诗与画的关系,几乎是一个已经谈滥的话题,再来插嘴显得十分不明智。但是谁知道呢,也许就像爱情,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到“假如要给它加一个期限,我希望它是一万年”,每一代人总能找到新意。因此,我想试试自己的运气,这是唯一的法宝。即便是李白到了黄鹤楼,也只好“眼前有景道不得”,因为有“崔颢题诗在上头”。读过钱钟书的《读〈拉奥孔〉》[1]与张驰的《斧头开门论》[2]之后,的确感到难于开口。我当然不能高攀李白,却依然期望做一点零星的修补工作。倘若真能做到这点,就可以用钱钟书的话来掩饰自己的孤陋:“自发的孤单见解是自觉的周密理论的根苗”。
一
《读〈拉奥孔〉》一文对诗画关系做了精彩阐述,并将莱辛书中未能详细论证的方面加以丰富充实,尤其引用大量中国古典诗歌,说明诗歌中“寥阔、流动、复杂或伴随着香味、声音”[1]的景物是“画不就”[1]的,钱文又更进一步列举诗歌中的虚实之妙,背谬之奇以及比喻之巧几大绝活,以此来对比绘画在这些方面的笨嘴拙舌乃至无能为力。一番对比之后,钱钟书概括道:“诗歌的表现面比莱辛所想的可能更广阔几分。”[1]钱钟书的这篇文章原作于1962年。直到近三十年后,张驰在《新美术》上着文《斧头开门论》,作为艺术界的一声响应。张文旁征博引,针锋相对地提出绘画同样有实色虚色,同样可以表达香味,同样能够双管齐下地表现空间,同样能妥帖地运用比喻,其中对寓意画的引证尤为详尽精彩,令人信服。这样似乎有了两个阵地,各自为诗与画呐喊助威。究竟是诗还是画的表现面更加广阔,本文不可能详加探讨,我这里想做的是,站到画这边,帮点小忙。
二
钱文中写道:“莱辛认为,一篇‘诗歌的画’(einpoetischesGemalde)不能转化为一幅‘物质的画’(einmateriellesGemalde),因为语言文字能描述出一串活动在时间里的发展,而颜色线条只能描绘出一片景象在空间里的铺展。这句话没有错,……顾恺之承认的困难可以用莱辛的理论来解释。‘目送归鸿’不比‘目睹飞鸿’,不是一瞥即逝(instantaneous)的情景,而且持续进行(progressire,continuing)的活动。‘送’和‘归’表示鸟向着它的目的地飞着,飞着,逐渐越逼越近,人追随着它的行程望着,望着,逐渐愈眺愈远。”[1]也就是说连续性的动作变化以及故事的起承转合是“画不就”的,因为按照莱辛的观点,“作为空间艺术的绘画、雕塑只能表现最小限度的时间,所画出、塑造出的不能超越一刹那间内的物态和景象(niemehralseineneinzigenAugenlink),绘画更是这一刹那内景物的一面观(nurauseineneinzigenGesichtspunkte)。”[1]实际上,时间艺术和空间艺术的根本区别、连续性艺术和同时性艺术的根本区别,在美学中已经受到质问。[3]所谓的一刹那并不可能是一个“时间之点”,而是一段延续的时间,否则无论在逻辑上还是在心理学上都是荒谬的―――要么导致芝诺悖论(阿喀琉斯永远赶不上乌龟和飞矢不动),要么过分高估了人类获取信息的速度(一秒钟二十四张连续的静片就是以在电影里给我们造成运动感的错觉,我们无法看出一张张静止的画面)。再者,正如贡布里希所言,可见世界和图像的知觉是一个时间中的过程,而且相当缓慢相当复杂,因此,静止的图像可能在人们内心激发起对运动的记忆和期望。此外,画家还可以运用一些巧妙手段直接在画面上表现连续过程。公元2世纪初,罗马皇帝图拉真取得对达西亚战争的胜利之后,在全国大兴土木。在建于罗马的图拉真记功柱上[4],以浅浮雕形式铺陈了一幅表现征战全过程的宏大画面。浮雕绕柱共23转,以前进式散点透视方法,逐步描绘了行军、驻营、攻战、捕俘、祭献等一系列过程,整场战事的开端、发展、高潮、尾声一应俱全。在这里,不仅描绘了不同的时间,也描绘了不同的空间。如果硬要认为这些过程是同步发生的,似乎也勉强说得过去,但图拉真的形象前后出现了90次变得无论如何也不可理解了。中国不乏相映成趣的例子,东晋顾恺之的长卷《洛神赋图》便可担当此任①(这里恰好一中一西,一文一武)。从卷首到卷尾,随卷随观,一个千载流传的爱情故事便如同电影画面一般流动起来。诗里的时间是由诗句的不断演绎而产生,我们按顺序谈一句一句的诗,如同不断移步换景,同时看到运动的场景。单独的一幅画也能产生多幅画面的功效,也是因为我们的双眼一步一步在画面上行走。《洛神赋图》正像一条时间的河,而观者的双眼正是从流飘荡的小舟。明白了这个道理,再来看敦煌壁画中的《九色鹿本生故事画》、《萨?舍身饲虎》[6]等作品就更能体味其中的妙处了。它们同样是在一幅画面之内,巧妙而决不生硬地安排了整个故事,将不同时间不同空间的事情兼收并蓄。绘画不仅表现一个连续发生的故事,也能征服“目送归鸿”②这样的连续动作。如何表现连续的动作以造成动感?这正是1910年成立于意大利的未来派探索的问题之一。他们找到了方法。在贾・巴拉的作品《链条上的狗》[4]一画中,狗的腿不是四条,而是许多;妇女的裙边在迅速摆动;狗链条也出现了许多根。画家利用形象的重叠与模糊充分表现出了运动感。再如马赛尔?杜尚的作品《下楼梯的裸女》[1]采用类似手法,同样毋庸置疑地让一个裸女在楼梯上连续走动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