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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尼瓦尔·布什与美国科技文化的建构(一)

详细内容

摘 要: 以美国科技本身的历史发展、科技共同体及其他人对科学、技术和工程等范畴的“纯科学信 念”、“工业研究信念”等基本观念及其相互之间争论的历史演变为背景,考察万尼瓦尔. 布什如何使用与此相关的基本概念建构工程的“科学”地位与工程师的“研究者”身份,以 及如何建构美国的基础研究—应用研究层级模式的科技文化和科技组织模式;这种研究把话 语分析与建构论相结合,着重考察行动者如何通过建构文化来建构社会,这表明该方法在科技 史学方法论中具有重要意义。

  关 键 词:万尼瓦尔.布什;美国;科技文化
  
  在美国科技史上,万尼瓦尔.布什(1890—1974)是一位重要人物。他不仅在数学、电力工 程和计算机技术方面作出了重要贡献,而且为美国科技组织的发展确立了新方向。在国内, 已有一些关于布什的研究,但学者们主要集中于布什的科学组织活动,而对他组织美国的科 技模式背后的思想观念缺乏关注〔1-3〕。换言之,我们只关注了布什的思想观念带 来的美国科技体制化这一历史结果,而对布什关于科学技术的观念以及为这些观念辩护的话 语形式则缺乏研究,这反映了我们对美国科技发展背后起作用的科技文化缺乏理解。
  那么何谓文化?如何研究文化?根据当代文化理论,“文化”是指使得一种特定的生活方式 显得与众不同的符号的创造与使用活动及过程;“文化研究”的根本含义在于:探究人们在 日常生活实践活动过程中如何生产和表达、体验和重构符号及其“意义”。以此为方法论, 为理解美国科技体制背后的文化,本文以美国科技共同体及其他人对科技范畴的基本观念及 其争论的历史为背景,对布什借助相关的基本概念来建构美国科技文化和科技组织模式的历 史过程展开话语分析;最后指出该方法论对科技史研究的重要意义。
  
  一、 用工业研究信念为工程
  
  研究辩护 布什早年就读于塔夫茨学院,毕业后受聘通用电气公司,担任试验检验员;随后在塔夫茨姊 妹学校教过数学,在海军船厂当过检验员;但1915年他来到麻省理工学院(MIT)攻读电气 工程学博士学位,从此与MIT结下不解之缘虽然他1916年回母校塔夫茨任教,但1919年他 就又回到MIT电气工程系任副主任。自从进入麻省理工学院,尤其是担任副院长并和院长卡尔 .康普顿一起试图加强该校的工程研究时,布什就大力为工程研究的社会地位辩护。此时他 采用的是自一战开始就在美国逐渐流行的工业研究信念(the ideal of industrial resear ch);这种信念与自19世纪初以来美国人关于科学与技术关系的争论联系紧密。我们先考察 这一背景。
  自19世纪40年代以来,在美国,人们创造了“纯科学”、“应用科学”、“工业研究”、“ 工程研究”等概念作为辩护话语,围绕着科学与技术的关系问题展开了旷日持久的论争。需 要着重指出的是,这场论战反映的不仅是美国科学与技术本身的发展及其相互关系的演变, 而更重要的是反映了科技共同体社会地位的变化,以及他们为争取一定的社会资源、名望、 地位和身份而进行的竞争与协调。换言之,这场论战实际上是科学家、工程师及其他相关群 体建构社会地位与身份的话语实践。本文正是在这种思想与社会背景中来考察布什如何使用 一些基本概念来为工程研究辩护,也正是在此意义上,本文认为布什的话语实践建构了美国科 技文化。
  自19世纪80年代以来,美国的纯科学和应用科学都取得了很大进展,纯科学家采用“所有应 用科学都只是纯科学的直接应用”的论战策略,已经在19世纪末的“纯科学信念”(the id eal of pure science)运动中为他们争取到了较广泛的社会承认和文化权力〔4〕。 同时, 技术的发展已由原来的工匠艺术(art, craft)逐渐产生了一些可称为“应用科学”的学科领 域,如机械力学、材料力学。于是从一战到二战之前这段时期,由于美国工业实验室猛增, 大批科学家和工程师进入工业研究实验室,一种新的科技职业群体即工业研究群体就壮大起 来。这样,通过工业研究者的努力论战,“工业研究”作为一种与“纯科学”一样的原创研 究也获得了科学共同体及更广泛社会的承认〔5〕。那么科技共同体中剩下的“下里 巴人”就是“工程研究”了。
  工程研究的落后状态阻碍着获得这种社会承认的努力。这主要表现为,虽然自19世纪末物理 学和工程开始职业化以来,一些工程师就希望社会承认工程是一种原创科学研究,并赋予他 们从事这种研究的科学家身份以及独立的职业地位,但是,由于工程教育和工程研究本身发 展不充分,而且从事工程“研究”的职业群体也相对弱小,所以工程一直被人们认为仅仅是 “纯科学”的应用,是从属于“纯科学”和“工业研究”之下的应用性的“手艺活”。比如 直到1912年,美国电气工程师协会会长加诺.邓恩(Gano Dunn)还认为,“工程不是科学 ,因为在科学中没有实用这一观念的地位。……工程是科学的侍女,它虽然追求科学的荣誉 和情感,但是做的却是日常家务”〔6〕。
  1915年布什到MIT攻读博士学位时,他所学的电气工程学尚在襁褓时期,但自1919年他回到 电气工程系任副主任之后,他就开始努力加强该学科的研究与教学。1922年他与同事合编了 《电气工程学原理》;同时他开始负责并大大加强了该系的研究生培养工作,1921年该系仅 培养了4名硕士生,而到1922年就有37人,自1922年开始的10年中,该系每年平均授予51个 硕士学位。到20世纪30年代康普顿任MIT院长时,布什升任副院长,他们进一步加强了研究 生制度的建设,加强了基础科学的教育,并加强了工程的理论“研究”,从而促进了工程研 究的发展。于是20世纪30年代美国工程研究进入快速发展时期,这主要是在麻省理工学院的 带动下,美国许多大学、学院和研究所都开始加强基础科学教育和工程研究。正因此,工程 师们另一方面的工作就是要为他们的社会身份努力论战;而在从一战结束到二战爆发期间, 他们普遍继承了工业研究信念的那种抹杀与纯科学之间界限的做法像工业研究者抹杀 纯科学与工业研究的界限那样,工程研究者试图抹杀纯科学与工程研究的界限〔6〕。 正是在此历史情境下,布什也采用了工业研究信念来为工程研究辩护。
  工业研究者曾争辩说,工业研究和纯科学在研究题材和研究方法上都是一样的,所不同的只 是研究动机,即纯科学是研究者的追求知识的一般愿望和研究兴趣的自主选择,而工业研究 则是出于商业利益和实际应用。作为为工程研究辩护的工程研究与教育者,布什也采用了这 种抹杀界限的做法。比如1933年,在一次题为《向伊莱休.汤普逊教授致敬》的演讲中,为 强调工程研究的“科学”性质,他试图抹杀二者的界限。他称赞汤普逊“既是一位教授,但 同时又很实际”,并论证说,“科学研究和工程研究(在研究题材和方法上)都有许多共同 之处,以至于它们除了动机的区别(非商业的对商业的)以外,并没有其他不同”。当然他 也不否认科学对工程师的作用,他接着表示,工程师中“最不幸的一种是:他不懂得为了将 科学的成果应用于人类的利益,不只是必须掌握科学的原理,还必须知道我们为之服务的那 些人的需求和设想、可能性和弱点”〔6〕。这表明他承认科学原理和科学成果的优 先地位, 但他又试图让工程不仅仅只是隶属于“纯科学”。这正反映了当时工程师的尴尬地位。一方 面他们不得不支持科学对工程的应用的观念。因为工程研究本身的发展还不够充分到足以为 工程实践提供完整的理论基础,他们最初加强工程教育的实践就是加强纯科学的理论教育;而 且他们确实必须借助于纯科学已经建立的社会声望来强调“工程”的科学性质,因为工程原 来是被当做“技艺”而与处于学术传统中的“科学”无缘的。而另一方面,他们又必须论证 工程是一个独立于“纯科学”的原创研究领域。这是因为,在当时“纯科学信念”的语境中 ,承认工程应用了科学,就往往等于承认“一切技术革新都是纯科学的直接应用”,而不是 像我们现在理解的那样还有许多中间环节,这样就会将工程隶属于科学之下,成为“科学的 侍女”。概而言之,工程研究必须借助于“纯科学”的声望,但又必须对抗“纯科学信念” 。
  
  二、 建构“基础科学—应用科学”
  
  话语 虽然布什和其他一些从事工程研究、教学和实践的人都使用了上述策略来表明工程的自主性 和原创性,但总体而言,二战之前,工程研究的发展并不充分,这妨碍了工程师们去塑造一种强 的措辞方式比如“工程科学”这样的话语来对抗纯科学理想。这表现为有许多 的工程领导仍然坚持纯科学理想,通过原有的“纯科学”、“应用科学”等来表达工程就是 科学的应用的观点,试图以依附“纯科学”的策略来使“工程”脱离“手艺”的低下社会地 位。实际上,“工程科学”这个概念更能清晰地表明工程的独立性和原创性。但是在二战以 前,“工程科学”这个术语在杰出的科学家和工程师的措辞中并不常见,“工程科学”还没 有成为一个日常话语。
  不过到了二战期间,战备的需要促进了美国科学研究进一步地转向应用领域,使工程研究得 到了更充分的发展。二战时期,布什组建了战时科学研究与开发局(OSRD),他征召美国科 学、工程和工业为战争服务,并实现了政府与它们的广泛合作。科学家共同体和工程师共同 体的合作造就了更广泛意义上的研究—开发共同体,以及政府—工业—大学的合作雏形。前 文我们已粗略介绍了科学家和工业研究者的情况,下面我们着重考察工程研究者的社会分布 。
  工程研究者一般称为工程师。到20世纪上半叶,其实已存在这样几种从事不同性质工作的工 程师。第一类是工程研究和教育家,他们主要在理工院校工作,受过良好的科学和工程教育 ,在大学里一面从事理论研究,一面讲授工程实践知识,如康普顿和布什等。第二类是工程 研究和实践家。他们大都在公司里工作。有一些是在工业研究实验室里与科学家合作;有的 公司建立了工程实验室,一些工程师就在这里工作。他们大都毕业于工科院校,受过良好的 工程训练,也具备基本科学素养。他们在公司中负责新产品的设计开发并解决生产问题,还 负责对新产品进行检测和改进等。还有一类工程师是老一代的工匠工程师,在19世纪末他们 在工程师群体中占优势,但到一战以后,这类工程师已不多。前两类工程师都受过良好的科 学教育和工程训练,在实践中,他们的工作体现出“研究”的性质。所以,我们可以把他们 称为“学者”型工程师,这与传统的那种依靠学徒训练和经验积累成长起来的“工匠”传统 的工程师有显著区别。正是他们的研究、教学和实践,使工程“科学化”,从而扩展了技术 的领域;他们把自己的领域称为“工程研究”、“工程基础研究”或“工程科学”,试图以 这种话语来争取“科学”地位与职业身份这种话语可称为“工程研究信念”。
  另外我们还要谈及一个群体,即一般技术人员。为了论述需要,有必要说明以下几点。第一 ,一般来说技术员所受的科学和工程教育的程度要比上两类人低。当时美国迅速发展起来的 工业技术教育和职业技术教育体系就是在培养这类技术群体;他们包括实验技术员、绘图技 术员、机械师等等。第二,随着美国工业的迅速发展,工业中这类技术员迅速增加,成为一 个规模庞大的技术群体,他们分布在公司的各个部门,包括在工业研究实验室和工程实验室 当助手。随着该群体的增长,工业研究者和工程师们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因此,后两 个群体急切地试图把自己与技术员群体区分开来,以突出他们的“学者”地位。
  科技群体的上述变化表明,科学技术在社会结构和知识结构上都产生了层次性。在社会结构 上,科学技术这个大群体已分化为院校中的“纯科学家”、工程研究者,工业中的工业研究 者、工程师、技术员等。在知识结构上,则包括了“基础研究”、“工业研究”、“工程研 究”、产品开发与工艺,以及技术员所掌握的技术和基本技能等不同的知识层次。科学技术 知识结构的层次性和社会结构的层次区分,为科技职业的划分、社会身份的确立和社会地位 的争夺提供了动力。
  正是在这种复杂的社会历史背景下,布什通过与“纯科学信念”、“工业研究信念”、“工 程研究信念”等复杂的科技文化的“协商”(本文是在技术建构论的意义上使用“协商”概 念的),从而建构了应用科学话语的一些基本范畴。这些基本范畴主要体现在布什向罗斯福 总统提交的《科学无止境的前沿》报告中。在这份报告中,布什提出了“基础研究”( “基础科学”、“基础科学研究”)、“应用研究”、“工业研究”、“研究”、“开发” 等基本概念〔7〕1-22。
  出于对战后美国纯科学发展的资助来源的担忧,在报告中布什着重强调了基础研究的重要性 ,关键是扩大了“纯科学”的外延。“纯”这个词往往带有如“纯洁的”这样的道德暗示, 似乎把那些与纯科学相对的“应用科学”都贬低为“动机不纯的”。出于这种考虑,布什用 “基础”这个词来代替;而最关键的是他扩展了“基础科学”的含义,从而为“工程研究” 争取到了“科学”身份。
  布什说:“基础研究将导致新的知识。它提供科学上的资本。它创造了这样一种储备,而知 识的实际应用必须从中提取……,今天,基础研究已成了技术进步的带路人,这比以往任何 时候都更加明确了……,一个在新的基础科学知识方面依靠别国的国家,其工业发展将是缓 慢的,在世界贸易竞争中所处的地位将是虚弱的,而不管它的机械技术如何。”〔7〕51 为了从组织上给以保证,布什建议成立专门支持纯科学研究的国家科学基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