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曾记得来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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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很长的时间去看书。几乎不分白天和黑夜的界线,看完几部长篇小说,然后看完几部童话和漫画。期间想要提笔,思考许多,但一一刻意去放弃。只是要的那一种忠诚,能够单纯的安安静静的去阅读,带着对未知和已知结局的失望或者百思不得其解。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热情了。至少如我一样在工作,未来,以及对它们设想中翻滚徨惑的人没有这样的心志。及我年少时。十岁出头的光景,老师借我的许多书籍,无一遗漏的去看。或许是我提不起多大兴趣的,或者不解的。诸如《走出魔镜的钱钟书》,《顾城之死》。但只要是他借给我的,我都喜滋滋的去看。很多年后,一年,两年,十年后,我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连我自己都讶异。
那时的我,只消一张床,一张竹椅,傍晚的一大段长堤即可。床和椅是用来坐和靠的。我很少正正经经的坐在书桌旁看文学作品。傍晚的长堤是用来走的。每天落日时,我郑重其事的走上大堤,或许想些什么,或许只是看着从我身边一一退过去的树木和天空,走过很长的距离。
记得98年洪水泛滥时,人心惶惶。我仍坚持到大堤散步的习惯,我清晰记得,暑假我每天捧着老师的那一本厚厚的《平凡的世界》,一直在想,如果洪水袭来,他们真的要舍弃我们的县城,炸掉大提,那我一定要把老师的书带走。哪怕什么也不要,我就把我的课本和它带走。
我一直成长时,曾多次想到它们。我的竹椅,我的单人床,我的大堤,以及我年少时的凝望和梦想。最重要的是,我长大后曾一度认作近乎迂腐的那种虔诚和信仰。年少时的那种虔诚和信仰,就像我小时候一定要走的那段路,一定要写的日记,一定要看完的那本书一样,颇有诗人的浪漫和的执迷。
但是当我突然回忆起来时,我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那种兴致的光环已经逐渐消失。知道吗,我现在开始认为那是一种光环。那就像天使头上的幸福光环一样,圈起一个完整的圆圈,它们曾温和而醒目的发出那些迷人的光线。它们曾那么贴近我的内心,使我的内心澄澈及光明。它们的光辉是在何时慢慢消退的,还是刹那黯淡的,我都无从知晓。只是是为什么呢。是那些繁重的学业和寄宿生活,还是因为认识了你,认识了他,认识了她,认识了许多原本我没有兴趣的人和生活细节耗费了我的时间和激情。当我突然想起来时,我真的不知道。时间,都说时间腐化了一切,淡漠了一切。至少我在几年后才突然想起那些时光。是吧,是在我渐渐缓和下来,渐渐从枯燥的生活中稍稍抬起头来时,我才想起它们。
还会想起多少年前那些积木房子,想起沙包,想起跳皮筋,想起跳舞的纱巾,想起一毛的冰棒,想起跳跳糖,想起那些五颜六色的吸冰水的吸管。还有我的那些书呢,那些我渐渐遗失的却曾为之骄傲的书和我那条渐渐被遗忘的大堤。那些书上面或许有我的字呢,或许有某某于某年某月某日赠予的记号,有我散落的思绪,有我一年又一年耗尽的光阴。那条怎么走也走不到头的大堤呢,我曾在它那里无数次听到过布谷鸟的叫声,我看到过那些桔红色和金色的落日余辉,沉甸甸的穿透过那些紧挨的杉木叶子,然后从我张开的指缝中漏过。是不是呢,我曾透过它们看过远方的天空,看过高远的头顶上,那些艳阳般火红的云彩,还有它旁边总是会有的棉絮般纯白的云朵。
你经历过没有呢,你是不是缅怀。它们能不能叫作童年或者豆蔻年华时那段青葱的岁月。只是,我并不单纯的把那些时光当作一种美好。也许该说,那里有过美好,却是不完整的美好。如果是现在的年岁,当时的心境呢,又或者当时的年岁,现在的心境呢,也许一切又已是不同。我不像许多人,就认定童年像歌里所煽情说起的那样,那是一场遗落的美好时光。也是最纯真的时光。
有谁说没有一些额外呢。在很小时,就已经懂得和别人争着穿漂亮的衣服,想有很多很多零花钱,想得很多很多的奖状,想被很多很多的人宠着。不得不承认,那是一颗多么单纯的攀比之心。但是怎样呢,很多的心,依然因此在这些没有思考的单纯心灵下有过伤害。那些其貌不扬的面孔,曾被人嘲笑过,某些习性,曾被冠以难听的绰号过。快乐和幸福不是随时间的漫漫延续而接踵而来的。年少时,有人毫无预料的失去过亲人,有人依然还是过早的清晰明白,失去和距离是什么。只是我当时不明白,我也不去关注别人明不明白。
我不明白最年轻的光阴里,有些记忆,还是会和时间一起成长。它们将不被忘却,或者将随时间更为深刻。而那些记忆里,有时候微小的幸福,将会那么容易被忘却,微小的伤害,却根深蒂固。是不是这样呢,那么多人老去,也还会记得小时的绰号,记得老师对他的惩罚,记得那些淘气的孩子对自己所犯下的种种过错。而还有一些失去呢,就像你对他的一记耳光那样,越年长,越刺耳的响亮。
很小的时候,我拿着教鞭和粉笔,毫无意识的和人打闹。我推翻过别人的桌子,把黑板擦使劲的朝别人脸上摔过。我苛扣男孩子的作文稿纸,一遍一遍说不通过,不让他们往作文本上誊写过。我去老师那里告过状。我因为放学老师布置作业时玩火柴被罚站过。我因小的计算失误而只得了99分的试卷懊恼过。对了,我还哭过。我为了一些小的事情欣喜过,悲伤过,但我却忘了我为了什么哭过。
我记得我哭过。在和一群群同龄的圈子里,在和他们同样生活的时光里,我哭过,却忘记为了什么。为了老师没表扬我的作文吗,因为和男生的争吵吗。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只是现在我努力回忆不起的时候,我在想,如果呢,如果我很小的时候,我不曾认识你,不曾认识他,不曾认识她,不曾认识许多人。如果我不曾规规矩矩的站在队首,不曾一丝不苟的完成那些无聊的作业,不曾那么敬畏老师的话,不曾那么在乎年少的所谓骄傲和快乐,我还会哭泣吗。
还会哭泣吗。那些所有人都一样的,淘气后在爸爸妈妈面前的哭泣呢。如果没有了,那会像那些初生的婴儿那样哭泣吗。他们闭起眼睛,两手紧攥着,肆无忌惮的哭泣时,脑子里会想些什么呢。会想有人来安慰吗,会想有人拿着棒棒糖来哄他吗。或者他突然忘记自己为什么哭泣,抹干眼泪后,突然什么都忘记,就那样含着幸福笑了吗。
是和我们依然一样的吗。会吗。是怎样呢。像婴儿那样的哭泣和微笑是怎样的呢。
等我再大一点时,会看许多书的那时候,我又怎么的把过去那些人忘记了呢。骂过我的那个女孩呢,我玩火柴时告状的那个男孩呢。还有怕过我的那些人呢。乞求我放过他们的作文,问过我题目的那些人呢。他们在我这样稍大一点年纪时,像我这样想起过他们吗。我的名字,他们的名字,还有关联吗。那些奇奇怪怪的冲突和欢乐,怎么那么瞬即消失在我们的记忆里了呢。我怎么已经记不起一些名字,一些面孔了呢。
等我再大一点点时,我已经不再和人恣意争吵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文雅。与其说是文雅,不如说是安静。别人说那是长大。一点点长大,便一点点安静。
我把头埋向那些书本的时候,我没有想过什么。老师夸奖我,我接受。老师批评我,我忍受。并且我还有残存的记忆。但是那一年一年以前,一年一年以后,我脑子里那些幻想呢。一望无迹的贫瘠荒原,满地落花的园地山涧。还有那些黄尘纷飞的沙漠,高耸入云的山峦呢。那些如我家街道门前与之镶接的没有尽头的长堤,那些纯白的云朵和晴朗夜空中一划而逝的流星呢。我竟然不清楚,它们什么时候离我远去,什么时候已经遥不可及,什么时候已经没有我幻想的那种相濡以沫的感情。它们就只是像你曾爱过的人。他们也许还存在你记忆,也许还站在你身边,只是你们之间,早已经隔着触碰不到的距离。那种距离使你觉得,如果你试图再牵起他的手,那就只能意味一种失望和亵渎。那是一种徒劳的自知。
那些枯燥的教科书,混杂各样风格的名著,形成我的两种生活方式。是在合适的时间吗,我想不出是不是。兴许不是。只是它们形成我的两种快乐,亦成为我的两种悲伤。很记得深夜还在灯下写作业的那种疲倦,很记得上课期间躲在大垛书本后阅读小说的那种恐惧。然后放下书本,无论疲倦还是恐惧,都化成一种无法表述的空虚和如释重负。
只是为什么呢。为何我们会把我们的生活过的如此卑微。明明那些教科书上的知识,我永远用不上,明明我看过的那些文学作品,我多半会忘记,明明我做的许多事情,我都不愿意,明明认识的那么多人,我们很快会分离。
明明知道。明明厌倦的生活程式,就这样的和它们纠缠不清。明明人生下来一辈子,会有足够的时间,可以从地球的这一端,走到世界的另一端,可他们安安稳稳的在一个一成不变的角落里过了一辈子,他们甚至跨越了一世纪。而且呢,那个角落踏实的长在人心里,踏实的一直传延下去。
是这样吗。明明知道。我稍稍大一点就明白。我又稍稍大一点就不明白。生活方式为什么在长大后都不是自己能自由选择。你不能像小孩那样,对那些笑脸上鼓胀起来的可笑肌肉表现出不屑一顾的神情。不能表现对许多事物都厌倦和嫌弃的情绪。不能再对任何事物指手划脚,不能再哇的一下大声哭泣。最重要的是,连那股倔性的热情,都要随时间的淡漠消隐去。而也许唯一值得去珍惜的,却只是那么一点热情。对低廉食品的热情,对小小心愿的热情,对那些故事,漫画,以及所有可爱梦想的热情。
我真的长大后,想起那么些过去。于是我找了许多小摊,去买那些超市里买不到的酒精糖,拉丝糖,一毛两毛的薄荷冰棒。还有那些贴画,两毛钱一管的胶泡泡,我要找同样的包装,同样的口味。我告诉自己,只要找得到,只要我愿意,我们现在可以不受限制的买许多。
我曾还和小孩子们一起跳房子,跳皮筋,过家家,玩不倒翁。
只是再大一些。我什么都不会做了。我们和一大群小孩子在一起时,之间还到底有没有共同,还有没有那种欢欣和骄傲。你知道,我也知道。我们回不去了。再成熟时,当我讨厌起那些总是喜欢哭泣、捣乱而又麻烦的小孩子时,也许可以换种说法。我说,我们不想回去了。
像那些被时间隐没的爱好,那些小小的勇敢和迷惑,被我们忘却。而那些被时间侵蚀过而现在的最终所得,就将被牢牢紧握。我们向前了,我们的生活如今便早已清晰。我们可以比小孩坦白的说,我们奢求的也就只有共同的那些。不过是活的精彩。多半人以为的精彩,又不可避免的沦为物质所得。如果你还能潜心的去看许多书,去画许多画,听许多歌,而你的物质贫穷,最重要的是你不能自立却又丝毫不在意的话。在现在,一定会有人惊讶,一定会有人费解,一定会有人同情。
当我如今又有热情去看长篇的书籍,画一些被人嘲笑的漫画时,你知不知道我有一种欣喜。就像是某种熟悉的感觉悄悄回遍全身,那是一种力量,旧地重游的熟知,和再要重温并想抓住的力量。但你知不知道我同时感受到的那一种不可遏止的落寞。那仍然是一股强大的力量,你犹若隔世的去试图追寻一些旧影,这让你恍然如梦。是不是呢,就像太久没有亲近的东西和感情,都无法再毫无间隙的去触及。仍然像你曾经爱过的人,多年后才再见。你心中深藏的怀念被忆起,你突然发现,你仍爱他。只是时间太过久远,曾经爱情的开场白及片断,都已不复记起。消逝或隐藏太久的爱,再来复原,也已经无从提起。你看到彼此容颜已变。你会不可置信,又突然无奈的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原来我们已经那么多年没见。
你知道吗。更重要的是什么。那是当别人发现我专注的看书,一本接一本阅读时所表现出的那种不可置信的眼神和询问,让我恍然大悟。他们说他们从小,或者长大后就再没有什么兴趣爱好。名著?童话?漫画?他们无法理解。有人问我,你是不是觉得特别的空虚无聊,所以你就看这些书。还心血来潮的花几天的时间去画画……
那不是惊讶,那不是费解,那不是同情吗。我差不多要大笑。说实在的,我越来越难以想像。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怎样的惘然,我自己都无法说清。突然才想起,和一些朋友已经好久没有谈诗了,好久没有去交流一些文章的看法了。和一些朋友提起新出的歌曲,新成名的80后作家,他们开始不知道了。当然,他们会知道新研发的IC有什么功能,他们知道现在普及什么样的编程软件,他们知道现在最尖端的双核是什么型号。
还有那些所谓的爱情呢。我怎么能将它忘记。可是它又是什么,那么多人为它放弃一些所谓珍贵的东西,那么多人为了它努力追寻一些所谓珍贵的东西,而那又无非是金钱和名誉等等一切相关的。
你还会去惊讶,你还是会费解,还是会同情吗。如果我告诉你,我还不明白。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明白你的爱情呢。你会尖叫吗。你会嘲笑我吗。
我清晰记得,高中放晚学时,一个有才情的女孩大大方方的坐在他男朋友的腿上,嬉笑怒骂。在我大二时,我意外翻开一个外表朴素的女孩的床垫,看到那一颗颗白色药丸,上面写着紧急避孕药。在我走过的城市里,多么年轻的男孩和女孩,他们旁若无人,动作亲昵。同住的室友在网络上认识并发展关系的人,第一次现实中相见便似如胶似漆的火热恋人,左拥右搂。
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反应吗。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
你经历过小时候男生往女生桌上丢写字的纸团的情形吗。小时候你有没有尝试过把男生送你的一块钱的透明挂链戴在脖子上过。有没有异性用纸折出笨重的戒指然后心满意足的送给你过。你有过最纯真的守候和等待吗。有过只是想要面对面说话的幻想吗。你有没有长久的通信经历,而信里面只是相互鼓励,相互支持的话语呢。是不是连在文字日记中在写一个“喜欢”“爱”之类的字眼,都会羞涩难当呢。若干年后,你有没有听到小时候认识的人对你说,你是他的初恋情人呢。
记得有一次为了还清人情,而和朋友买了大约等值的火机送给一个男孩。几乎过了两年,才偶然听到说女生送火机给男生的寓意之后,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反应吗。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
你还相信我们从书中学来的那么一句话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那句。
如今当我又有了奇怪的热情去看一本本冗长的小说的心情,就跟我突然想起有关爱情的心情一样。小说里面有各种爱情,然后爱情又因作者有了各种结局。它让我有了一种奇怪的热情,去探究一种本质。
在成长中,爱情它的本质是什么呢,还是不是一碗及时的解酒汤,一把及时的雨伞,一声及时的问候,一个温情的拥抱,一个疼惜的眼神,一个美丽的承诺,一个今生的等待?
说过去,说现在,说爱情,说生命。说它们之间的关联,都过于深沉。那把想要诠释的全部想法,说成怀念呢。说怀念呢,但我却不会承认。我是一直朝前走的人,即使走在一条和从前决不相同的道路和梦想上,也不会抽身退回。所以不说怀念。于是最后我终于想到一个词语,把过去和现在,甚至爱情和未来,一一穿连起来。那说困惑,就说困惑,可不可以呢。
困惑于到底是有了过多的人在奔跑,还只是我们的停留,年少与成长中的差距,它才以一种无法控制,无法理解的速度去扩散开来呢。它们延展成一种不能消除的空缺,那种空缺或许是几年的懵懂光阴,也或许是几年最安静的光阴。
只是,越过年少和成长的这种空缺,等到最后,我们发现,我们原来成长的太快,成长的太怪。而同时,后来成长的我们,又多半的太相似。同样的领悟,同样的追求,同样的情怀。我们不记得曾经走过的路,不记得那么多为什么,我们无法全身而退。
我对他说。如果可以,
那要么我们不可一世的活着,活在许多人心里。要么悄无声息隐退,在世处桃源般的地方,沉静过一辈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