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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动的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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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点,看着雾丝从水面滋滋冒出,听着轻微的“汩汩”桨声,我和彦提着电瓶灯就漫游在朱林水库之上。

  船是一只木筏子,桨是一枚竹篙。

  朱林水库横断数条溪流而成,由彦承包经营。为了捕捞方便,前几天就放了水,可是捕捞队偏又没空,只好向后捱着。当然,彦也请了守水库的人,只是有点不放心,一旦有个闪失就一发不可收拾。按彦的话说:“现在不是抢鱼,而是捡鱼。”确实,平时罕见的水鸭子像接到了“英雄帖”,成群结队,聚集在水面之上!鱼儿穿梭,划出一道道白浪,立即引起水鸭的欢叫声、扑翅声。于是出现了一个热闹的世界、沸腾的世界。转而又归于片刻宁静,宛如婴儿甜甜的脸上泛出的温馨。一动一静,与春暖花开相应和。

  我们的目的是“防患于未然”:“捉拿”个别放夜网扳夜罾的人,以便及时制止“他捉得我为何捉得?”群体性哄抢事件。能否搞上鱼,既要识水性和鱼路,更要注重天气。今晚应该是最好放夜网扳夜罾的了:上午暴晒,下午暴雨,傍晚又雨住风止,更何况水库里的水刚好放到底坝口,大量的鱼拥挤在一起,水中的氧严重缺乏,于是鱼儿似乎吃了兴奋剂胡乱地四处蹦窜。

  天上的云层很厚,云层间漏下了淡淡的银色的月光。竹桨在水中轻轻地翻动,木筏子从坝口开始向上游缓缓而上。与水相吻的是细腻的塘泥,塘泥一直逶迤到岸上。塘泥细腻如稠,光洁似镜。岸上是一些黑赳赳的树林和一些模糊的庄稼。白天单调、分离的景色,在夜色下,竟然被淡淡的雾丝织为一体,轻柔而飘渺。

  彦说:“怪!塘泥上怎么没有夜游人的脚印?”我说:“扳夜罾放夜网的人都是一些口谗、找菜下酒的人。塘泥这么厚,谁愿意陷在泥巴里出不来?”

  水越来越浅,水面越来越宽。基本上可判定没人。我说:“可以回去了。”彦说:“即来之则安之,不如到上头看看。今晚我是睡不了了,你也莫想睡。”

  这时,宽旷的水面上飘逸的缕缕雾丝,慢慢地交织成网、成团。一会儿就将我们紧紧地裹了起来,眼前成了一个雾的世界,使人分辨不清东南西北,也分辨不了前后左右。水面也隐藏到船下出不来了。彦说:“我们被雾裹住了,开电瓶灯吧。”我说:“扳鱼放网的看见灯光,早走了!怎么抓?”彦说:“守贼守君子。他真的要偷,你也奈何不了。”

  平时,可以划破数百米夜色的电瓶灯,这时,还没到达船头就被浓雾吞噬得干干净净。虽然可以看到竹桨下水的优美的倩影,可是微微的汩汩声却渺茫无力起来了。

  突然,水面骤变。垃圾、树蔸、枯枝、稻草、碎家具顺着水流冲了下来,如决了堤的坝,汹涌而来,咆哮而下。木筏子似乎摇晃起来,颠簸起来了。我大骇:“上头水库决堤了!”彦张望了一会儿,说:“上面没水库。可能是下午暴雨,上面的水现在才下来。”

  木筏子在惊涛骇浪的急流中向前划去。雾稍微淡了一些。光线可以达到船头十几米远。可是,前方的水面上出现了一幅奇特的画面:在奔腾的水中,有十几头大水牛围成一圈,在急湍的水中沉浮和挣扎。“这是谁家的牛?被水推到这里?”望着急速环转的牛群,望着奔腾不已的流水,整个天宇都动荡起来了,成了一个汹涌激荡的混沌世界:水在咆哮,牛在挣扎,船在颠簸。山岸、村庄、田野、天空、白云都不复存在。

  木筏颤颤地向牛圈靠近。心在激剧加快:在这激湍的河中!如果一头牛撞向木筏怎么办?良久,心才平静下来:原来不是牛群,而是突兀水面的十几块石头。但是稍一仿佛,又像是一群牛在急湍的流水中挣扎,且首尾相连。

  雾又淡了一些,灯光可以隐约达到岸边。但是,原本宁静而幽致的两岸不见了。瞧,一个庞然大物从山顶挥茅而下,簇拥它的是千军万马,旌旗猎猎。刚定神,又是一场虚惊:原来是山顶上一丛高大的松林。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巨无霸在原地打着圈儿。我说:“宁静的夜晚怎么成了一个魔幻的动荡世界?”彦说:“我也是第一遭遇上。不如,我们靠岸,静静心。靠岸,你不会怕吧?”我有点胆怯,但还是说:“有你垫背,我怕什么?”

  船刚好停在村民担水洗衣的石级旁:船已到了水库的最上端,再上去就是溪流了。

  彦将铁链甩向石级,一个黑色的幽灵箭似的扑进船内。彦大骇:“呸!呸!”同时,条件反射似的扬起竹浆乱打。定眼一看,原来是水库里饲养的一条大黑狗。看清了,彦仍不放过,在船上追着打。狗挨了痛,惨叫着躲到我的身后。我说:“何苦呢。多一个生灵,多一分生气。”彦说:“也要叫几声呀!把我的骨头都吓软了。”我说:“训练的时候不准它叫,现在又怎么能叫呢?”这条大黑狗专门用于晚上随船守鱼的。本来是要与我们一同上船,可是,岸到船之间的塘泥实在太深了。我们穿着靴子都没了膝盖,何况一条小狗。一路的惊奇骇然,我们早已把它忘了,没想到它一直在岸上无声地跟随着我们:狗之忠主,令人汗颜!

  我俩坐在石级上抽着烟。虽然紧挨着,但并不清楚对方的神态。只有烟头的红光在浓雾中闪烁。一惊一乍,我有点疲惫,又想找点刺激,说:“守鱼而不知鱼味,总有点过不去吧。”彦说:“对呀,怎么只想到别人吃鱼,独忘了自己呢?守什么守?捉鱼去!”我说:“放钓还是放网?”彦说:“放网!”

  下行的筏子还是身处雾海。如果雾稍薄,隐约见到岸上的各色怪物迎面扑来;如果一浓,就不知身属何处了。彦也有点疲乏:倚着船舷,竹桨散放,任船飘荡。

  船与一线竹排相撞,我们已回到水库的中段:平时钓鱼的地方。这是一个半岛型的凸起,一边与水库上游相连,一边与水库猪场相连。猪场上方有一了望台,台上有盏千瓦的大灯,现在,大灯也在雾中睡着了。彦懒懒地将船划向水中央,良久,船又与竹排相遇:船转了一个圈,又回原处。彦说:“碰着倒毛鬼了?照着竹排。”可是船一离开竹排,竹排就被大雾裹住,灯光也失去了作用。突然,船的一侧明晃晃地出现了一个四方形的白色泡沫。我们立即亢奋起来。彦说:“终于抓到一个放夜网的了。”我忙提灯照着,彦腰一弯就捞到泡沫。泡沫下真的系着一付网,可惜是一付废弃的鲫鱼网――上面什么也没有。等彦将网收上船,船又与竹排相撞了。彦说:“怎么原地打转儿?”我说:“雾太大了,不如坐一会,找找参照物。”抽了数支烟,终于从右前方传来隐隐约约的流水声。“右前方就是从猪场里流下的溪流。”彦说。彦坐在船头用竹桨轻轻地划着,向水声寻去。哗哗的流水更响了。

  越过溪水,前面出现了鱼的跳跃声,彦将竹桨用力往水面一击。水面立即传来水鸭子拍翅掠水的啪啪声。

  “就在这里放网,下面鱼的密度太大,易网死鱼。”彦说。我说:“随便,反正是‘捡鱼’。”彦将船划到岸边,我在离岸一尺远的地方将系在网端的白色泡沫丢进水里。彦在浓雾中将船慢慢地向对岸摸索开去,我在后将网一截一截地撒下。网很长,足足撒了十分钟。

  我打开了灯,蓦地,发现船的一侧有一个四方形的泡沫。彦说:“停!这边也有一个。”将灯光一照,船的另一侧确有一个。我们又兴奋起来:真的有嘴馋的人。

  我将泡沫抓在手里,开始起网。突然觉得似曾相识:这不是我刚放下去的吗?瞧,泡沫的中央正插着一根红色的竹筷子!我说:“又空喜一场。”

  彦很是疑惑,说:“怎么又回到原处?”我打趣说:“夜里真的有倒毛鬼。”

  下方不时传来鱼的飞跃声,水鸭的扑翅声。再下去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了:有水鸭的地方,必定没有人。

  彦将竹桨横放在船上,于是我俩就坐在船板上,一边抽着烟,一边听着下边热闹的声音。谁也没有说话。水在流动,雾在流动,天籁在流动,一切的一切都在流动。没有流动的只有我们。但我们又在流动中颠簸、流动中体会。宁静之夜的参照物是喧嚣的白昼。但流动的雾夜又以谁为参照物呢?以船?以水?或以岸?或以我们呢?细细推敲又觉得什么都不是。如远方的古树,为什么到了有云有雾的晚上总是持矛挥戈向夜游的人冲来?而白天是多么睿智高贵?还有,如今晚,水性好的人一个潜水就能抓到两条鱼,可是裸露的塘泥上怎么连一个脚印都没有呢?平时,库水泱泱,鱼儿潜底,为什么总会有些口馋的人深更半夜在水库边游荡?

  想着,坐着;坐着,想着。浓雾慢慢稀疏而朦胧了。随着,灯塔朦胧了,两岸朦胧了,朦胧的原野里又出现了朦胧的身影:天开始放亮了。伏在脚边的大黑狗,嘴巴搭在前肢上,呼噜呼噜酣睡很久了。

  3-22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