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大全>短篇作品>换亲

换亲

详细内容

  巧红在没嫁人前失过身。要不是爹逼着她嫁给喊水塬的三喜,为哥哥羔蛋换回媳妇改改,她说甚也不同意这门亲事。哥哥羔蛋今年已经二十七了,可还没找上对象,而这个年龄在农村就是超大龄了,属于猪不吃狗不啃的淘汰货。根本的原因就是羔蛋人太老实,太木讷,一棍子砸不出一个响屁来,见了姑娘不会像村里其他小伙子甜言蜜语玩心眼耍小手腕献殷情,只是阴冷着那著名的脸子木木讷讷地用脚趾在地上划道道,连人家大姑娘家的眼睛也不敢抬眼正视一下。姑娘问一句他回答半句,姑娘不问话他就枯坐着,弄得相亲的双方都很尴尬也觉无趣。对方使个眼色找个借口说回家合计合计就告辞走了,急得媒婆在后面追问人家姑娘给个话。另外一个原因就是羔蛋个头矮,只有一米六,大伙奉送他一个不雅的绰号叫“矬蛋蛋”。因了这些原因,羔蛋多年找不上对象。现在羔蛋火气旺得很,整天摔东踹西的,看家里的什么都不顺眼,和爹三句话不对头,就吵上了,一次还拔出老拳对着父亲晃荡。父亲气得山羊胡子撅得老高,一屁股跌坐在尘土里把灰尘拍得飞扬,口里骂道:“老天呀,造孽哩,造孽哩,不知上辈子做了啥孽,生下了这么个孽子。”

  巧红也为羔蛋的婚事着急,毕竟羔蛋是她的亲哥哥。所以,当羔蛋和爹吵架时,她就赶快把家里的院门关紧当,把收录机声音放大,希望收录机里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把这一切掩盖住,不要把吵闹声传出门去。

  山里人看笑话哩。

  巧红有个相好,叫赵明亮,现在新疆的边防部队服役。俩人是高中同学,念高中时,两人的关系不冷不淡,给巧红印象最深的就是赵明亮的腿长,跑得飞快,同学们戏称为“飞毛腿”,和萨达姆的“飞毛腿导弹”有着异曲同工的妙趣。赵明亮学习一般,还不如巧红学得好,但学校的运动会上总给班上争名次。除此之外,巧红对赵明亮同学再无其他记忆。今年春上,赵明亮在部队给巧红写来了信,巧红又惊喜又激动。赵明亮在信里问候巧红,汇报了在部队上的一切,说年底可能要复员回来,不过,他正在积极争取转志愿兵,转了志愿兵,就算是吃皇粮了。结尾的部分,赵明亮说他在高中念书时,对巧红最钦慕,巧红飘逸洒脱的一袭长发,每天晃悠得他头昏眼花,心神不定,学习无精打采。哟哟,把学习不好的根子找在巧红头上了。可是巧红没有恼,心里反而升起几丝受用的东西。巧红仔细想了想,她实在想不出当年赵明亮是如何关注她的“飘逸洒脱的一袭长发”,那个年龄的姑娘,敏感得很,对任何爱的信息嗅觉都很灵敏,倒是有几个多情的王子向她传递过爱意,但不中她的心思,故而她不动声色,熟视无睹。当时,她牙根儿就没发现有个叫赵明亮的同学暗恋她,她当初心气高得很,她不会把赵明亮作为初恋的对象,因为按照大多数同学说的,赵明亮“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考大学肯定是没戏的,高中念完了,只有到农村广阔天地里去修理地球。可是后来,全班50几号同学,仅有两名考取了大学,还是不太理想的省城学院。巧红念书时成绩还可以,高中毕业第一年高考,骑着自行车到考场,在县城的十字路口和一个急疯疯飙自行车的小年轻相撞了,右手指骨擦破了皮,肿得连钢笔也拿捏不住,影响了正常的发挥。高考成绩下来,她离大学录取分数相差了20多分。又用功在乡中学复读了一年,再次考试时恰巧来了例假。巧红来例假就肚子疼,肚子里就像有一把小刀子在生生撕割着,疼得她脑门子上直冒冷汗,嘴里咝咝里抽着冷气。第二次高考,成绩比第一次还低了12分。巧红跳出农门成为城里人的理想彻底破灭了。

  巧红的人生目标是成为一个城里人,成为一个吃皇粮的公家人,和农村彻底告别。所以现在,赵明亮说自己很快就成为了志愿兵,成了吃皇粮的人,这个对巧红有些吸引力。赵明亮在新疆一个部队开运输车,每天不停地奔波在茫茫无垠的戈壁沙漠上,属于技术工种,留在部队完全可能。

  巧红把赵明亮的信拿出来反复看了好几遍,最后,她决定给赵明亮同学回一份信。她在信里同样回忆了上高中时的美好时光,感叹时间的流失和青春不在,感叹理想和现实的矛盾。她现在心里也有无限惶惑和迷茫,渴望得到别人的理解和真情。她开始不想在信中写这一段,第一遍写上就撕了,第二遍时她决定还是保留。信从村代办所发出后,巧红就天天掐着手指头计算着,算着什么时间可以到赵明亮的手里,想象着赵明亮接到信后的态度和表现。三个星期后,大约20天,巧红收到了来自新疆的一份信,她一看信封面,就知道是赵明亮回的。这是写有赵明亮所在部队番号的专用信封,上面没有贴邮票,只盖着一个三角戳子。巧红有几分莫名的紧张,又有几分期待。她急于想知道信的内容,但又担心信中没有她期待的东西。就这样犹犹豫豫的,但最后还是阅读了,阅完后巧红有些失望,显然没有巧红期待的内容,赵明亮只是在信中谈了自己的困惑,自己的迷茫,自己的苦恼,也同样渴望别人的理解。老同学,还是年轻好啊,人与人关系单纯,少了许多功利性目的……云云。年轻?你现在又不是七老八十了,正是年轻的当口,就老了?再说了,谁有心思和精力和你远隔几千公里探讨人生意义革命理想?巧红几天提不起精神来,整天慵懒散淡素面朝天,大白天也躺在床上想心事。脑瓜子里乱嗡嗡闹哄哄的,到底想的是什么,连她自己也理不清楚。这个赵明亮,真正是一个“害人精”。你知道吗,远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少女平静的生活让你给搅乱了,就像一潭清澈明莹的泉水让你搅得荡起了波澜,荡起了漩涡,扬起了浊浪。你个“黑心贼”,你要负点责任。巧红给了赵明亮一个“害人精”,一个“黑心贼”,觉得在心里报复了赵明亮,从精神是战胜了赵明亮,脑瓜子不再那么懵昏了。她在床上“病”卧了三天,在房后简易的厕所里蹲着放了一泡浓骚的尿液,啐了几口痰液,好像把所有委屈和烦恼都发泄抛弃掉了,然后提着竹篮到山洼里挖蕨菜去了。

  巧红赖得再去搭理信的事,她决定不再理赵明亮这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自己把心扉打开了,里面春花烂漫,花枝摇曳,芳香四溢,妙不可言,可闯进了一头反应迟钝不谙风情的老牛,只知道闷头吃草,真所谓对牛弹琴牛不知,白白浪费了本姑娘的一片心思。可是过了一个星期,巧红还是觉得放不下赵明亮的来信,她打算再给赵明亮发一封信,并在信中加些温,添些热度,既然人家是在“钓鱼”,那咱只好放下屈尊架子,多割些肉饵,舍身饲虎。她在信中说她对赵明亮非常佩服,她从小的理想就是当一名英姿飒爽的解放军。然后又问赵明亮的婚姻大事解决了没有,有什么样的条件,她可以牵牵线,为老同学当一回月佬红娘。这封信的内容再明白不过了,巧红认为自己已经把做姑娘的矜持和尊严全部放下了。

  赵明亮回信了。

  赵明亮在信上明确说,他以前就暗恋巧红,不知巧红名花是否有主?如有可能,他愿意终身做巧红的“护花使者”。

  赵明亮的信写得很有意思:你的美丽我只能用“植物人”来形容:脸是“瓜子”,腰是“杨柳”,眉毛是“柳叶”,眼睛是“桂圆”,嘴是“樱桃”,手是“莲藕”。你是我夏天里的雪糕,冬天里的棉袄,黑暗里的灯泡,饥饿时的面包。我好想对你说“我爱你”!

  两人的感情随着天上不断翩飞的鸿雁,如三月后的天气,开始升温了。

  当初学习并不怎么突出的赵明亮不知如何绞尽脑汁地编这些顺口溜:“《每一天,每一夜》,我都《祈祷》《明天的明天的明天》,真的很《想和你去吹吹风》。” “爱上你我劫数难逃,为你坐爱情的牢,一辈子让情锁在我胸口绕;爱上你我劫数难逃,心为你整个碎掉,还不断迷恋着你的好。” “你是风儿我是沙,你是牙膏我是刷,你是哈密我是瓜,你不爱我我自杀。”

  “我今天只做了两件事,呼吸和想你!!!”……

  蛮有些诗情画意。

  巧红在畅开心扉吐露心语的同时,每次在信中都要叮嘱赵明亮,一定要在部队好好表现,争取早日转为志愿兵,成为吃皇粮的人。她到时不怕新疆条件艰苦,愿意跟赵明亮去随军。巧红的理想就是脱离小山村,如果这桩婚事成了,那她就顺理成章地离开贫穷的三棵树村。村里有个部队家属,就是追随在部队当干部的丈夫到了新疆,据说生活得挺幸福。巧红憧憬着幸福的未来,心里如同升起的白帆,鼓涨得满满的。

  到了六月底,赵明亮请了探亲假回来了。

  当巧红见到了活生生的赵明亮站在自己的面前,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揉揉眼睛,确定这一切都不是梦境,就激动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一下扑到了赵明亮的怀里。“明亮,我好想你呀!”

  两人的动静太大了,惊扰了另一个屋子里睡午觉的父母,问:“谁呀?”

  “是,是明亮。”巧红的声音有些颤喘。

  明亮把手恋恋不舍地从巧红的奶子上移开,只好进到巧红父母午睡的另一个房间,“唰”地一个标准的敬礼:“姨爹姨妈,我看您们来了。”

  “哟,是明亮呀。比过去壮实了,也比过去更帅气了。好,好,你们聊,你们聊,我给你们拿红枣瓜子去。”巧红的父母借故躲了出去。

  一个月的探亲假,赵明亮和巧红几乎天天泡在一起。两情相悦,春宵苦短呀。

  在赵明亮归队的头一个晚上,看着赵明亮急吼吼的恨不得要死要活的样子,巧红叹口气,松开了用手护卫着的裤腰带,把自己的处女身子给了他。以前两人仅限于搂搂抱抱,舔舔摸摸。

  完了后,巧红嘤嘤唔唔地泣哭起来……

  明亮不知道怎样安慰巧红,只是用手温柔地抚着巧红的脊背。

  “你要是背叛了我,我就去你家门口上吊。”巧红把赵明亮的手拨掉,口气决然地说。

  巧红也想用这种方式套牢赵明亮。

  可是,巧红决没有想到,到了年底,赵明亮并没有转为志愿兵,而是复员回来了。再次见着巧红,他没有了当初的热情,对巧红的态度不冷不淡,也没像当初两人商量的复员后就托媒人上门提亲,尽快把婚事办了。赵明亮没有在村里多呆,休息了十多天后,在战友的介绍下,离开家乡到沿海的一家玩具厂给经理当轿车司机去了。

  不到半年,就传出了赵明亮和那家企业老板的胖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的千金结婚的消息。

  巧红的母亲尽量把话说得很委婉。当巧红明白了所发生的事情后,昏厥了过去。

  有人再上门来提亲,巧红全部一口回绝。

  坚决回绝的还有赵明亮邮寄来的一封数目不菲的汇款单。

  二

  第二年秋后,父母就张罗着要巧红给哥哥羔蛋换亲。男方是喊水塬的周家。在当地,换亲,是古老的小山村流传了多年的老习俗。结亲双方各嫁一个女子到男方家当媳妇,亲上结亲,在理论上讲,两家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巧红对父亲说:“我不嫁,我谁也不嫁。”

  父亲的倔脾气上来了,气得撅着山羊胡子手指戳着巧红的脑门子骂道:“不嫁?看我不敲断你的腿膀子!”

  娘把倔头父亲推出门,掩了门,就鼻子一把眼泪一把地向巧红哭诉家庭的烦恼和弟弟三羔的可怜。“儿哟,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人凑凑和和一辈子就完了。”到最后,母亲给巧红“咚”地一声跪了下去。巧红慌了,也跪倒在地上,母女两个相拥而泣。

  人生有许多无奈和烦恼。

  “看家”是定亲必不可少的一道环节。巧红只好在媒婆的陪伴下到三喜家“看家”,结果使她大失所望。她“相”不上三喜,主要是她相不上三喜的小气。“看家”后,三喜刚等媒婆拔步迈出门槛,巧红回眸了一眼,就发现三喜端起媒婆喝剩下的半碗红糖水正仰起脖子往下灌。巧红顿觉一阵反胃,――三喜太小家子气了。三喜喝完了那半碗红糖水,用手擦擦溢在嘴角上的红糖水,才撵出门来送巧红和媒婆。红糖水黏性大,擦得不甚干净,三喜嘴角那块在太阳底下泛着一层油光。巧红从内心升起一股对三喜的厌恶之感。

  哥哥羔蛋和三喜的妹妹改改对换亲倒没有意见。改改长得脸肥眉粗,腰圆腚宽,脸颊明显一片高原红,脊背拱起就像凸长着块馒头,圆丢丢的。声音像男人一样瓮声瓮气的,个头一米五左右,倒和三喜般配。父亲痴迷的将目光长久地落在未来儿媳的肥臀上,赞叹道:“腰盘粗,屁股大,生的崽子带把把。”家族向来女多男少,传家接代的事关乎整个家族事业的成败和兴衰。

  巧红心里不同意这门婚事,可又拗不过父亲。巧红所在三棵树村,清水河就从门前流过,枯水季节也有一掬溪流潺潺而流。巧红家里还有一眼水泥铺底红砖圈籀的水窑,这孔水窑使巧红家在小村里引以为豪。在农村,看一家日子过得是否富裕殷实,一看住房,二看水窑,可见水窑在山里人心目中的地位。三喜家在喊水塬,村里只有一眼泉水,离三喜家有二里多路,喝起来还涩苦涩苦的,直锁嗓子眼。水对山里人来说,比生命都重要。条件稍好些的家庭,都在院里砌箍了水窑,在夏秋两季把雨水引储到水窑里,平时使用。三喜家没有这样的一口水窑,做饭洗衣要到二里外担挑泉水。三喜家上房是三间陈旧的土坯房,在西头盖了两间前墙贴砖余侧土坯柳木大梁的新房,可能也是为了迎娶媳妇做的准备。巧红提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过去后要和公婆家分开另过。三喜是家里的老大,他下面还有三个弟弟,都是鹰嘴鸭爪爪,能吃不能抓的。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三喜父亲又瘸着一条腿,走起路来一癫一癫的,家里生活比别人家差了一大截。她心里有她的小九九,根据乡俗,分开过的话,作为新人,就可能分得那两间西厢房。她要另立门户,另垒锅灶,过小两口的生活,这样总比一大家子人在一个锅里搅马勺子吃得稠些,她可不愿意过了门就给周家扛长工。第二个条件,就是要三喜家砌箍一眼水窖,这样过了门后就不用跑到二里外挑那苦咸苦咸的水喝了。巧红懂得,不管什么条件,都必须在结婚之前提出来,“拿一把”,等你进了人家的门,成了人家的人,再想拿一把恐怕就晚了。说不定什么都拿把不了,还会落下个闹分裂和不贤惠的名声。这些条件,都不必巧红跟三喜家说,也不用父母出面,只须交给媒婆去跟周家交涉。如果单从身段条儿来看,巧红的优势是明显的摆在那里的,所以她拿上一把也在情理之中。说实话,巧红提这两个条件时心里也有些打鼓,也有一点冒险的感觉,底气不是很足。如果三喜家知道自己的底细,知道她失过身子,人家才不吃这一套呢。在当地农村,砌箍一眼水窖,底铺水泥,四周用砖砌箍,少说也得五六千,稍上档次些的就得一万多。巧红家里有一眼箍窑,所以公婆家也该相应的有这样一眼箍窑。媒婆过去传话商量,第一个条件周家爽快地答应了,对第二个条件有些踌躇犹豫。经验无比丰富的媒婆的外交斡旋有些受挫,无精打采地溃败回来。巧红的态度却很强硬,说这两个条件反正是板上钉钉的,一口咬死的,如果男方家不同意,那――这门婚事就可能谈不拢。巧红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道理,话既然已经吐出口了,就得硬挺着,就得攒劲憋着,总要有一方做出妥协让步。

  羔蛋急于成亲,他怕巧红把他的婚事搅黄了,对巧红不乐意了,他忿忿地对巧红说:“家里没有箍窑的多了,人家照样娶媳嫁女。你嫁的是三喜,又不是嫁的籀窑,没见过你这号人。”巧红心里发虚,但在口头上却说:“我既嫁汉子,也嫁箍窑,反正我话已经摞出去了,决不收回。”羔蛋嘟囔道:“人家都急得鱼跳树呢,你却稳坐钓鱼台漫天抬市价。没见过你这号人,你这号人没意思!”

  巧红本来底气不足,又看着哥哥蚂蚁上锅台急吼吼的样子,真怕周家不搭她这个茬,有些后悔。思虑再三,她背过家人,把自己平日里积攒的500元现金拿给媒婆,让媒婆给三喜家带过去。媒婆又一次进行赖斯式的穿梭外交,对三喜父母说:“巧红人还没过门,就知道扒家了,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上的好媳妇。”三喜的瘸腿父亲沾着唾沫一丝不苟地数了一遍那500元,终于下定决心:“箍!向娃他舅借些钱,夏至前把水窑籀起来。”

  听三喜家开始拉运红砖水泥,进行备料,巧红松了一口气,她取得了初步的胜利。

  就在三喜家把水窑砌箍起来后不到两个星期,三喜家新籀的水窑连一口雨水还没储放进去,巧红就把自己嫁到三喜家了。那口籀的水窑,上了锁,并被贴上了红纸,以避邪气。同一天,改改也嫁给了羔蛋。

  新婚之夜,三喜等闹新房的后生走了以后,就慌极日疯地脱了衣服,急吼吼地钻进巧红的被窝。可巧红夹着双腿,不让三喜做成好事。她担心过早地露出破绽,不好收场。巧红装出十分害羞的样子,三喜一动她,他就躲,就噘嘴,就不高兴。说她们那嗒儿的风俗,新婚头三天不能做,做了以后诸事不吉利。三喜狐疑地说:“我怎么没听说过?”巧红沉下脸子,生气了:“你没听说过的事多了,不能动就是不能动。”她背过身子,想想不妥,又转过来,一手拉住三喜的手,用另一只手抚着。三喜的手很粗糙,像是长着无数毛刺,拉人。巧红委婉的对三喜说,因为结婚时新郎要陪酒,这样对下一代不利。现在讲究优生优育,你爹是个瘸子,如果咱们再生个傻子,可就惨了。这样理由很充足地讲了,三喜也就无话可说了。可三喜安稳了一会儿,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不停地偷袭,巧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让三喜得逞,保障城池不失半寸。三喜急得抓耳挠腮,一腔热血满身沸腾。三喜说:“不让我做也行,摸一下总成吧?”巧红问摸哪里。三喜说摸奶子。巧红开始不同意,纠缠不过三喜,就勉强同意了。巧红警惕性很高,用劲捉住三喜的手,不让三喜扩大范围。

  第四天回门时,巧红偷偷问哥哥羔蛋,新婚之夜见没见改改的红。羔蛋抿嘴一乐,兴奋地说:“见了,改改是个处女。”巧红听了,触动了伤处,神思有些恍惚。羔蛋问:“妹子,你咋了?”巧红掩饰道:“没咋,这些天有些累,头有些晕。”羔蛋理解错了,坏笑一下:“贪嘴小心别伤着元气。”

  回家当天晚上,巧红刻意打扮一下,在脸上搽了好些香粉,磨磨叽叽的。三喜早就脱得光溜溜的躺在炕上等待着幸福时刻的到来。巧红拉了灯,摸黑上了床,仍并拢着腿,对三喜说,头次做事,对女的来说,是很疼痛的,三喜你要轻着。三喜没经验,巧红仅开放了一丁点门户,三喜就在腿缝子弄开了。巧红咬着牙咝咝吸气,好像受痛不过。三喜还没摸清路数,还没完全入港,很快就射飞了,弄得巧红大腿根黏糊糊一片。巧红找块纸擦了。三喜喘着粗气躺了一会儿,又探探索索地凑过来,爬到巧红的身上。这回,巧红有节制地开放了自己,放三喜进去一半。她想,得让三喜办成,免得三喜生疑,就不好了。另外,她也很需要三喜进去。

  三喜没有检查床单是否落了红。巧红心想,看来三喜不懂这个,他才不管是新的,还是旧的,只要有二分地耕种,他就满足了。看来我把对手估计的过高,准备的太充分,三喜你个傻蛋肉头。巧红觉得有些对不住三喜,又觉得内心有些闷得慌。三喜虽然小气,但人还算本分,老实。他对老婆不是那么挑眼,像他这种农村的老实头子,能娶上老婆,能生养几个孩子传宗接代,能使他的脏东西有地方放,他就满足了,他才不管是细米白面,还是糟糠烂薯,他只要求吃饱就成。

  第二天,巧红检查床单,中间大红牡丹的那块像糊了一块浆糊。巧红之前选择床单时动了一番心思,和三喜一块在商城购买结婚用品时,她一眼就挑中了这粉底大红牡丹床单。三喜说床单过时了,现在结婚都时兴三件套,没人再用这落后款式了。巧红却像捡了个宝贝似的不松手,坚持让三喜付了款。现在巧红把床单扯出来要去洗,三喜说:“还新崭崭的,洗啥?”巧红把床单往三喜眼前一晃,说:“脏了,中间染红了。”三喜头伸过来要看,巧红手快,早就抱着床单抢先出了门,洗“脏”床单去了。

  三

  婚后一个月,巧红就使唤着三喜将婚房靠路的一边开了个窗子,然后摆上货架,把床铺生活空间遮掩在后面,进了些烟酒副食,日用百货,文具作业,针头线脑。本钱小,进的货摆在货架上显得稀稀拉拉,就这有些货物还是从批发商贩那里赊来的,说好卖完了再结账。她还到县城进了些小孩爱吃的零散小食品,这些花花绿绿的小食品包装精美,成本低,部分里面还装着奇特的小玩具,对小孩特别有吸引力。西墙正对着村小学的大门,巧红进的这些小食品就是针对学校的孩子们的,可以说是适销对路,购销两旺。下了课,孩子们都拿着家长给的零花钱,全部涌到巧红小卖部的窗户前,购买喜欢的小食品,然后大快朵颐。没钱买的也挤到跟前,流着涎水盯着花花绿绿的小包装,在心里憧憬着如何向家长套点钱,准备明天一解馋虫。别看挣的几分几毛,但总的算下来利润不薄。巧红的这个小卖部虽小,但是村里的首个商业网点,具有里程碑的意义。开始时巧红还有些羞嗒嗒的,害怕把新媳妇的毛臊了。也有庄邻乡亲对巧红指指点点,亲自跑到小卖部跟前巡视一番,进而感而慨之。巧红热情大方地向他们打着打呼,该叫伯伯的叫伯伯,该叫婶娘的叫婶娘,并拿出食品硬往她们的手里塞,一举一动透着活泛热络,距离一下子拉近了。可是没几个真正食用,多是象征性的嚼吃一小片,然后走的时候又全部放下。让人是个理,锅里没下米,人家是卖的东西,是商品,再贪嘴再爱沾小便宜也不是这么个把式。大家都不觉对巧红这个新媳妇增加了几分好感。

  三喜也没闲着,他被巧红打发每天骑着自行车,后衣架上挂上两个铁笼子,串村走巷收购羊毛羊绒,收多了然后卖给更大的羊毛贩子。三喜说没有本钱,巧红从裤角的隐秘处摸索半天,掏出珍藏了多日的200元体己钱,交给三喜做本钱。巧红早就掌握了三喜的底细,没结婚前干过零打碎敲的贩羊毛生意。

  小卖部开张后的一天,巧红公婆也踅摸到小卖部来。公婆也就五十岁光景,脸上的褶子如杂草丛生,眼角那儿烂红烂红的,有点像是孙猴子的火眼金睛,几缕稀疏枯萎发丝,却被一律整齐地收拾到头顶绾成发机。巧红把平日里自己用的一个木凳子让给公婆坐。公婆当仁不让地坐到那凳子上,东拉西扯几句,然后笑模兮兮地说:“生意还好?”

  巧红提高了警惕,谨慎地回答:“才开张,凑合吧。”

  烂眼眼公婆拐弯抹角地说,上次操持婚事,又籀了院内的那眼水窑,借了不少外债,塌下了大窟窿,她要剥给巧红五千,让巧红挣了还。

  这是巧红自嫁到三喜家第一次和公婆正面接触,从老太婆那饱经风霜的眼睛里,巧红就感到自己碰上了真正的对手。看来当初坚持另出来单过这步棋是走对了,要不然,她一进周家的门就得压上沉重的债务,光阴肯定过得凄惶。巧红毫不客气地回绝:“我和三喜是出来的人,反正我没借人家的钱,谁借谁还去,不关我的事。”然后就转到后面的生活区,抓起一把秃扫帚幅度很大地扫起垃圾,纷纷扬起的尘土让人躲避不及。

  公婆气得离开座位,站在门外干瞪了一会眼,细想对新媳妇发作不得,然后悻悻而去。

  巧红的小卖部淡水寡汤地开张着,生意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巧红的心气却大得很,每天晚上把收入的毛票子数了又数,逢着缺角烂拐的,她就用胶带仔细粘好。三喜每天晚上归来,就把外面的见闻讲给巧红听,巧红关心的不是这些,上床前,她都要三喜把收入情况向她汇报,有时借故检查三喜的口袋,就在三喜的裆前捞摸一把,满足了三喜的想头,喜得三喜跟猴子一样跳脚跺地,主动把四个兜全部舌头样地翻过来让巧红检查。巧红对在身上快活的三喜说:“男人是耙耙,女人是匣匣。你挣的钱不许给你妈,一分一厘都要交给我,全部存起来,以后供咱们的儿子上大学。”这时的三喜哪有说不行的,满口应承。

  巧红怀孕了。晚上,巧红喜孜孜地让三喜耳朵贴着她的肚子听里面胎儿闹腾。三喜心里有了想头,就探探摸摸,抠抠索索的。对三喜的那点花花肠肠巧红焉能不知?巧红骄矜地推开三喜,说不行,把咱的儿子压着了。她满怀希望的憧憬着未来,体验着做母亲的幸福。她每天腆着大肚子,仍坚持站小卖部,忙出忙外,招呼生意。三喜说不去收贩羊毛了,要留在家里照顾她。巧红坚决不同意,说孕妇最好是干些力所能及的事,这样有利于生育,也锻炼了肚里的胎儿。秋收后,巧红生下个胖小子,她给儿子起了个小名,叫泉泉,巧红抱着泉泉指给三喜看,说脸盘子特别像三喜,瞅那眼眉,瞅那鼻子,瞅那嘴形,真的是跟三喜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坯。鼻大钱财广,口大吃四方,咱泉泉长大了肯定是个有出息的人。三喜高兴得就像吃了蜜蜂屎那个叫得意。

  日子像树上的叶子一样稠密,光景如清水河里的溪流一样蜿蜓流淌。

  这天傍晚,改改披头散发地奔娘家而来。到了娘家,就抱着烂眼眼娘大放悲声。烂烂眼细问根由,原来是羔蛋经不住一帮人撺掇,耍“扎金花”把刚到集市上卖了一只羊的一百多元输了。两口子计划着用这笔钱给全家大人小孩每人扯上一身换季的衣服。改改听羔蛋输了钱,心疼了,就责骂他。羔蛋蒙着被子假寐,他也后悔得睡不着。改改见羔蛋这态度,有些恨铁不成钢,就气得掀掉蒙在羔蛋身上的被子,肠肠肚肚地数落他。羔蛋脾气上来了,就赏给改改一个大耳括子。改改挨了打,张牙舞爪地扑上去和羔蛋撕扯。羔蛋输了钱心里烦,就把改改一把推倒,狠狠踢了几脚。改改一骨碌爬起来,想给羔蛋还以颜色,发现羔蛋严阵以待,看见灶上的锅正咕嘟咕嘟作响,就抓着锅耳朵将锅里的开水浇在火膛里,冲起的烟尘霎时将屋子笼罩了。改改还不解气,又发狠举起铁锅砸在地上,铁锅碎成了几牙子。火冒三丈的羔蛋骑到改改的身上,把怨气全部凝聚在两只拳头上,朝改改肥硕的屁股蛋子爆发开来。巧红爹过来将羔蛋喝开。改改觉得受了委屈,打个了小包袱,任谁也劝不住,将两岁半的女儿春花扔下一旁,就直奔十多里外的娘家。

  烂眼眼公婆边听边夸张地“咦”的一声,她的态度全在这“咦”字里面,咦的时间长,表示愤怒的强度大。她接连咦了好几声,把炕席间的灰尘拍得乱飞。

  烂眼眼公婆急步来到巧红的小卖部前,板着面孔,用怨毒的“火眼金睛”挖了巧红一眼。巧红不知何故,赶紧起身让座。“你哥哥把改改打坏了!你哥哥把改改打坏了!”然后不等巧红应答,烂眼眼用手恶毒地拍了一下屁股蛋,扭转身走了。

  巧红追到上屋,一看改改抚着脸上伤痕哭哭涕涕的,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劝慰了半天,又从小卖部拿来红糖蛋糕罐头之类,才把改改的火气消下去了许多。 “败家子,什么时候把家当成了家?我看他迟早要把这个家败掉!” 改改义愤填膺地对羔蛋进行了义正辞严的控诉,“我要跟那个败家子离婚,我这辈子再不回三棵树了。”当着改改的面,巧红也把羔蛋抨击了一番。改改渐渐安静下来。

  第二天,巧红掏出200元现金硬塞到改改的口袋里,说:“春花才二岁多,娃小,想她娘了,我陪你回去看娃娃。”

  改改忘记了昨天的誓言,说:“要不是娃还小,我说啥也不回。”

  巧红把改改送回三棵树家,真是夫妻没隔夜的仇,羔蛋见改改回来了,就把女儿春花往改改的怀里塞,然后咧嘴一笑。改改开始还绷着个脸子,见羔蛋这样,举起小拳头装作砸向羔蛋,狎昵式地嗔道:“你个肉头!”却也抿嘴一乐,就算两口子一笑泯恩仇了。巧红偷眼瞅见,把小侄女春花借故抱起,脚步刚迈过门槛,屋里的小两口子就紧紧地搂在一起了。

  “没出息的。”巧红嗔骂一句。

  春燕呢喃,柳枝新绿,又一个春天到来了。巧红又生下了女儿水水。她边带孩子,边照顾小卖部的生意。对面沉寂了一个多月的学校也热闹了起来。山村里的学校,人数少,两个年级的学生坐一个教室,一个班朝前坐,一个班朝后坐,老师教了这个年级,让他们做作业,然后转身到后面的黑板前给另一个班的学生讲,就这样循环往复。三个教室,却坐着六个年级的学生。这天,巧红见从对面学校门里走出来一个穿西服的年轻人,径直向她的小卖部过来。这年轻人脸上白白净净,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头发梳得光溜溜的,皮鞋擦得贼亮。巧红还在发愣,“眼镜”低头在文具架前巡视一番,然后抬头问巧红:“有英雄329?”巧红没听明白,问:“啥?”“眼镜”抬眼说:“就是英雄钢笔,特别好用,我经常使用这种笔。”巧红窘迫地说:“只有这几种,没有英雄。”后又歉疚地说:“小地方,进太贵的卖不动。”“眼镜”说:“英雄329是一种会计用笔,笔画细,任何时候拧开都下水,价格又不贵,其他钢笔就是几十块钱的也没329好使。”巧红推过一张纸,说:“你给我写一下,我下次到县城进货时进一批。”“眼镜”写了,然后抬起头,扶扶眼镜,认真地盯着巧红研究半天,说:“你长得真漂亮!想不到这穷山沟沟,还有你这等尤物。”尤物是个挑逗意味浓的字眼。巧红脸红了,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眼镜”走了,巧红的心里却像失去了什么感到空落落的。巧红第二天专门跑了趟县城,按照“眼镜”写的条子,进了那种英雄钢笔,真的很便宜,一支才三块五元。她打算不涨价,三块五进的,还卖三块五,不赚一分一厘。三喜提出疑问,她振振有词地说:“学生都喜欢这种钢笔,就算是招揽生意,不赚钱,咱在其他上赚一样的。” 她从其他人嘴里打问到,“眼镜”是刚从其他处派到这个学校当校长的,是省城毕业的大学生。姓杨,叫扬子。巧红马上把他和杨子鳄联系到一起。她调皮地想,如果下次见了面,她就叫他扬子鳄,是那种凶凶恶恶的扬子鳄。那样斯文的人,叫扬子鳄,是很有趣也很好玩的事儿。杨子――杨子鳄,嘿,嘿嘿,你杨子变成了扬子江的鳄鱼了。巧红不由得内心偷偷乐起来。

  四

  学生下午放学后,校园里顿时寂静了下来。

  一阵清脆悠扬的笛声如流水一般萦绕弥漫开来。巧红屏住呼吸伸长脖子细听,声音是对面学校传来的。巧红听得入了迷,直到有个媳妇来买细盐,让巧红拿东西,巧红还没回过神来。“想谁呢?这般入迷?”像是被人窥破了心事,两片绯红爬上了巧红的脸颊,使这张鸭蛋脸变得格外俊俏生动。巧红问那媳妇:“是谁,吹得这般好听?”小媳妇快嘴快舌地说:“就是学校新来的那个校长,说姓杨,叫,叫……”巧红当然知道叫杨子,但她没有说出来,她把那小媳妇从门外让进小卖部坐下,使用抛砖引玉的手法,想逗引那小媳妇谈出更多关于杨子的信息,可那小媳妇知道的有限,转过来转过去也就是那几句车轱辘。

  英雄329进来了,巧红把它摆在了显著的位置,可那个叫杨子好几天不见来,巧红几次见杨子骑着自行车从校园门口出去,想喊,又觉得冒昧唐突。逢着学生有买钢笔的,巧红就热情地向他们推荐介绍英雄329:“用起来很乘手,价格又便宜。”眼见两盒子英雄329所剩不多了。巧红就精心挑选出了几只颜色不同的,决定送到学校里去。山村里的学校放学早。这日放学后,巧红又听到了那悠扬的笛子吹响。巧红鬼使神差地拿起那只几只钢笔,顺着笛声找到学校宿舍。只见杨子穿着件白衬衣,上面套件无袖浅灰色薄毛外套,头发好像刚洗过, 还湿漉漉的,被随意梳成一个发式,好一个潇洒飘逸的模样。宿舍里散发着洗发香波好闻的味道。杨子全然没注意到门外来了客人,正对着乐谱忘情地吹奏着曲子,一只脚还有节奏地点地打着节拍。门口的巧红痴痴地听着,只觉得心口“怦怦”直跳。杨子回眸一瞥,看见了门口的巧红,也看到了巧红手中的钢笔,就停下吹笛子,把巧红让进单身宿舍。屋里能坐的有床铺,还有两张椅子,一把在写字台前,巧红选择了靠墙放的那把椅子,杨子一屁股坐在字台前的那把椅子上,这样两人距离就有些逼仄,杨子想把椅子拉开些,但最后还是选择了坐到床铺上。巧红晃晃手中的英雄329,说专程给你到县城进的。杨子接过,显得有些喜出望外,说难为你了,真不知该怎样谢谢你。两人说着话儿。巧红随意抓起桌子上的一本杂志,原来是省城办的一份文学刊物,不经意发现一篇名为《季节深处》的散文,署名为杨子。巧红问:“是你写的?”杨子微微一笑,说:“一篇小文章,见笑了。”“你还有这把刷子。”巧红就认真翻看起来,内心油然对杨子升腾起一种崇拜之情。杨子一把抢过,合上,说:“别看了,说说话儿吧。写的太臭,我这是臭媳妇怕见公婆,让你笑话哩。杂志完了借给你,慢慢看。”

  说啥话呢?两人一时都噤了声。巧红抬眼一看,发现杨子正专注地凝视着她。巧红红了脸,细声问:“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吧?”杨子说自己是川区的,家乡靠着黄河岸边。大学毕业后,没找到工作,正逢山区县城招聘教师,就报名考试了,没想到这儿的教育是这样落后。教育是一个民族的未来,是国家赖以兴盛的基石。杨子有些激动,有些慷慨激昂,手舞足蹈的。好像小山村教育落后是巧红的过,巧红显得有点难为情。细论起来,巧红和杨子还是同一年的高中毕业生,巧红比杨子大月份。两人找到了共同的话题,越说越热乎,越谈距离越近。巧红问:“成家了吗?”杨子迟疑了一下,说:“还没呢。这穷山沟沟,去找谁谈呢?夜晚呼唤神仙姑姑下来,人家又不肯光顾咱的寒舍。”他捋捋发丝,语气里透着揶揄和无奈,“在家乡谈了几个,人家要求我调回川区,我哪有恁大的本事?哪像你,年龄和我一般大,都是二十六,却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看来我是要把青春全部献给山区人民的教育事业,这辈子就打光棍算了。”

  这几年,巧红先生了泉泉,又添了个女儿水水。巧红一时不知该怎样答话,想想说:“也别太心高了,三步之内必有芳草。”

  “芳草?芳草也得是你这模样的。”杨子有些口无遮拦。

  “我现在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老得用老菜帮子来形容。”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滑到西山后了,屋里里渐渐暗了下来。巧红卷了杂志告辞回来。走到院子里时,听公婆屋里有哭声,她进去一看,原来是改改正给烂眼眼公婆哭诉着。周瘸子阴着脸子蹲在地炉前“吧嗒吧嗒”吸着劣质旱烟锅,没有像往常一样搭理巧红。烂眼眼用阴鸷的目光扫了巧红一眼,长长的“咦”了一声,说:“不是骂就是打,成了中山狼了!生女儿咋了,哪个男人不是从女人的×里掉下来的?”周瘸子抬眼挖一眼烂眼眼,意思责怪老太婆别光顾着损儿媳妇,捎带着把他的面皮也臊了。

  改改过门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叫春花一个叫秋香,羔蛋的态度就变了,两口子经常淘气闹意见。这次又为一点小事闹了,发展到最后,羔蛋的坏脾气又上来了,对改改动了手。

  巧红一边在心里暗骂她这个不争气的弟弟,一边好言劝慰改改。她给改改从小卖部拿来了食品罐头,改改并不买她的账,赌气不理巧红,就好像巧红伤了她似的。

  第二天,等改改气消了些,巧红像上次一样塞给改改200元钱,要陪改改回三棵村,改改这次坚决不收钱,说:“姑奶奶这次绝不回去,谁回谁是孙子。”把自己的辈份长了上去。

  几天后,蛋羔提着二斤糕点上门给老岳父岳母赔不是,给改改赔礼道歉,改改把门闭紧拒不接纳。改改的弟弟把羔蛋提的糕点扔到门外,赏给了羔蛋一个嘴巴子,要不是巧红拦着,羔蛋还要吃苦头。

  直到亲家也就是巧红的爹亲自上门赔罪,并向周家做了保证,才把改改接了回去。两个女儿还小,离了娘,家里就没招了,乱成了一锅粥。

  巧红和杨子的关系越来越熟络。他放了学,有时还来巧红的小卖部聊一会儿。

  这日,巧红见杨子面有难色,就关切地询问。

  杨子说:“学校里一个老师做月子,一个老师生病住院开刀,我总共也就是七八号枪,现在两杆枪没了,拉不开栓。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说我着急不着急?”

  巧红说:“你杨校长文武双全,一个顶俩。”

  杨子苦笑一下:“也不能把我劈成三牙子,如果行,倒想试试。”学校小,校长杨子也和其他老师一样带着复式班,又教语文,还教数学。

  杨子认真地盯着巧红眼睛,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看什么呢?我脸上又没长花。”巧红调皮地说。

  杨子说:“要不,我请你给学校帮忙带一个学期。”

  “我哪行?”

  “怎么不行?你也是高中毕业生。”

  “我那点高中的底子,早就让两个娃娃掏光了。”

  “其他学校还有小学毕业的站课堂的,你好歹是高中生,肯定行。我的好姐姐,说啥你也得帮我这忙。”

  “可是,我不会教学呀。”

  “没啥难的,我可以给你辅导呀,当然了,高傲的巧红姐姐要是不嫌弃我这个先生水平低的话。”杨子眨眨眼睛。

  “校长大人,干脆你给我跑成公办老师,我给你当一辈子学生都成。”

  杨子为解眼前困境,说:“我会想办法的,至少解决个长期雇用教师还是有法子的。”

  巧红埋在内心深处的那点情愫又萌动了,她过去的理想就是考中大学,成为一个体面的公家人。

  这样,巧红就成了一名临时教师,一个月领300元工资。闲暇时,她就在小卖部里,边批改学生的作业,边照看生意。小卖部生意清淡,每个月盈利也就是二三百。

  杨子默许了巧红的这种生存状态。满腹文章不疗饥。伟大导师列宁说过,“教师职业是太阳底下最神圣的事业。”教师是清高的,但人再清高,也得为稻粮谋,也得填肚子。

  那天傍晚,巧红在小卖部写教案,一个数学问题难住了她。她想明天要上课堂,无论如何得想办法弄明白。她就去杨子那里去求教。完了后,两人边看电视边闲聊起来。不觉间,夜深了。电视进入了高潮,一对恋人正如火如荼做着人类最原始最疯狂最激情的事情。没有经过风情的年轻校长杨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看,恨不得从画面上把美人抠出来。杨子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盯着巧红看。她能感到杨子粗重的呼吸声,听到杨子如战鼓擂鸣的心跳。她感到一种危险如山崩地裂一般正在向自己逼来。她想逃,又觉得无路可逃,那一瞬间,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她慌忙说要走了,可惊慌之间却将暧瓶带倒。她手忙脚乱地弯腰去扶。杨子一把将年轻俏美的雇用教师张巧红从后面紧紧搂住……

  以后,两个人乐此不疲地进行着这场危险的游戏……巧红的男人跟村里的小包头工到省城建楼房,给两人留足了搞“不正之风”的机会。

  那件事情发生有些突然。

  那天晚上,烂眼眼公婆到巧红的小卖部想讨些便宜,因为老头周瘸子那天晚上突然想起桃子罐头滋味,就让烂眼眼替他去讨些。人年岁大了,有时害了馋痨就像毒瘾犯了,得不到满足心里慌。烂眼眼已经脱衣服睡了,不想去,周瘸子就用另一只好腿踢烂眼眼。烂眼眼只好嘟嘟囔囔地披衣起床,满怀怨言地摸黑去巧红的小卖部。巧红经常把一些即将过期变质的食品和罐头清理出来,拿给公爹公婆解馋虫。烂眼眼有时也借故到儿媳的小卖部讨些残物剩货。

  烂眼眼到了小卖部前,发现门竟没关闭。她嘟囔一句。突然听到巧红哎哟了一声,又哎哟了一声,像是不小心把什么东西碰翻了。又接着,她听到了巧红像被烫伤一样的呻吟,还有一个男人哼哧哼哧的喘息声。

  火坑上的一对情人太投入太忘情了,竟没有发现幽灵一样的老太婆进来的声息。此时,如果烂眼眼是个世故的老人,她就应该远远躲去,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然后再找机会暗示巧红,劝巧红跟杨子断了关系,好好跟儿子过日子。可是,烂眼眼的一张榆树皮脸变得狰狞可怖,火眼金睛喷出万丈怒火。她摸到电灯拉线前,猛地拉亮了电灯,劲太大了,以至于开关拉线都拽断了。一对沉浸在欢情娱爱的男女赤裸裸的暴光在白炽灯下……

  老太婆像个妖魔一样跳脚跺腿,两手拍膝,声嘶力竭地喊道:“杀人了!杀人了!”

  山村人虽住得分散,并且一些人已经入梦,但这惊叫声把人喊醒了,人们都涌向巧红的小卖部。

  赤条条的三棵树村小学校长杨子就被赶来的村人架住了,动弹不动。老太婆发挥了女人撒泼狠毒的作用,疯了似的扑上去,把杨子的脸挠出许多血印子。有的还嚷着去找绳子,要把奸夫杨子绑起来,送到乡派出所去。

  这边的人们乱嚷嚷地起哄着,那边衣衫不整的巧红瞅空跑了出来,却一头扎进了窑里。待人们想起她时,已四处寻找不见踪影。

  第二天,人们就在水窑里发现了已被浸泡浮肿的如水牛一样的巧红。

  周瘸子拍着水窑盖伤心地哭诉道:“死妮子,你走就走罢,再把我的一窑好水糟蹋了,这个冬天怎么过哟!”

  五

  妹妹巧红跳井自杀,对羔蛋的打击大。他知道巧红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却落得了如此下场。他本就对改改连生了两个女儿很有意见,现在又把妹妹死的仇恨加在改改的身上,变着花样折磨改改。他每天用最恶毒的脏话骂她,改改稍有不满,就拨拳相向,常把改改揍得鼻青脸肿。

  这日夜晚,改改又被醉酒后的羔蛋无端生有地揍了一顿,然后被羔蛋推到了门外,插上门栓睡觉去了。冬天里的狂风呼啸着,吹在人脸上,像有无数小刀子割得生疼。改改扑到门前,不停地拍打门,哀求羔蛋放她进门,北风快把她冻僵了。

  喝醉酒的羔蛋却听不到外面的号哭声,他正打着鼾声梦周公呢。

  改改顿时心灰意冷。她心想,我命苦掉进阎王殿里,生不如死,不被打死,也被活活气死。巧红跳水窑自杀了,羔蛋这个半吊子决不会饶过我的。罢罢,我这还有啥活头?走罢!

  死意已决,再无挂障。

  在这个寒风劲吹的夜晚,性烈的改改纵身跳下了羔蛋家的水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