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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宋代的“江湖社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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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3月我在澳洲应Phd.MableLee的邀请,曾有机会在悉尼大学一个中国问题系列论坛上作了一次讲演,题目是《中国古典小说与中国人的思维方式》,重点就是从关羽何以为“义神”,谈到“义”在中国伦理中具有多重组合功能,如“仁义”、“忠义”、“信义”、“情义”、“孝义”、“节义”、“恩义”、“义勇”等等。而组合功能的取得,应当与使用频率与社会范围成正比。古今学者讨论“义”或者“正义”的论说亦伙矣,但多由典籍引论,概念推衍,鲜见从社会文化角度立论者。这里仅就宋代江湖社会的形成,与“义”使用概念和空间的延展试为申说,并求教正。
传统的“五伦”中,唯有“义”是社会交往的准则。故此处所述“江湖空间”特指社会空间,尤其是由于宋代都市制度变迁形成的公共空间。“江湖”一语自武侠小说标立“现代”以来,已滥用斯极。偶然在google中文版上查阅竟有80万5千条之多,但90%以上都是武侠小说及其电子衍生物的内容。目前论及“江湖”社会的专着论文虽然很多,但大都带有感情色彩,不是推崇快意恩仇,就是贬斥诡异莫测。所据也大都是清末民初的说法。
我以为必须为“江湖社会”寻找一个原点,一个价值中立的定义。还原到宋代,“江湖”一语至少也有三种主要用法。必也正名,故须对“江湖”一语略为辨析,才能设论于后。
宋人虽然重视回归家族,敦亲睦邻,但是社会演进、技术进步和经济结构变化,势必带来社会空间之扩大,也造成个人出入家族内外的灵活余地。人流物转既然自中唐已经大兴,宋代更是势如离弦之箭,欲罢不能,而且有若干新的措施在制度上助长了流动趋势。“江湖”社会的空间,亦应运而生。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宗族”社会和公共空间呈现出双向信道的形式,就正反映着这样的社会现实,至今亦然。只有在“平民宗法”和“结拜兄弟”之间出现了一个相当宽松的公共空间,这样的互相补充,交互依托才有可能成为现实。邓子琴言:
“尝考宗法时代与门阀时代皆为有形之社会组织,盖此两时代均有血族及经济关系,以为联系之资。至于士气时代,在经济为各个独立,互相等夷;在血族为人尽其道,不相限制。朝廷全以科举取士,苟士之有聪明才能者,咸能自奋一有所表焉。故此时代欲研社会风俗之中心,惟以士人之气节风格为重。”[1]
“在经济为各个独立,互相等夷”的现象,即是以经济利益为中心的平等关系结合体,尤其表现在宋代的城市形态上。盖缘城市作为信息、商品、文化的集散地,是社会发展的天然指标,既集聚技术进步,经济发展和文化传播之大成,又对周边乃至全国起着示范功能和反馈作用,在以农耕文化和宗法氏族为主的中国,这种作用尤为突出。试略述之。首先使用“江湖”一语的是庄子,他的著名比喻是: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咰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2]
即用本义,但又把当时江河湖海辽阔的自然地貌赋予广阔、流动的内涵。在《外篇》的《天运》、《至乐》、《山木》等文中也有类似表述。尤其是当时的江南的河湖纵横,汪洋恣肆,尤成专语,如《淮南子·主术训》:“汤、武,圣主也,而不能与越人乘干舟而浮于江湖”,《史记·三王世家》述汉武帝封广陵王刘胥的策文中说的“古人有言曰:‘在江之南,五湖之间,其人轻心’”之类。
由此引申的意义,则是与“魏阙”、“庙堂”对举,含有“隐居”、“退处”的意思,这也首见于《庄子》。《外篇·让王》中说:
“中山公子牟谓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奈何?’瞻子曰:‘重生。重生则利轻。’中山公子牟曰:‘虽知之,未能自胜也。’瞻子曰:‘不能自胜则从,神无恶乎!不能自胜而强不从者,此之谓重伤。重伤之人,无寿类矣!’魏牟,万乘之公子也,其隐岩穴也,难为于布衣之士,虽未至乎道,可谓有其意矣!”
可知“隐岩穴”即是“身在江海之上,为于布衣之士”。后人反复吟咏这个对举,或者两者对立,如《旧唐书》本传述李白“尝沉醉殿上,引足令高力士脱靴,由是斥去。乃浪迹江湖,终日沉饮。”白居易“望风为当路者所挤,流徙江湖。四五年间,几沦蛮瘴。”崔玄亮“性雅淡,好道术,不乐趋竞,久游江湖。”《新唐书·文学传》“天宝后,诗人多为忧苦流寓之思,及寄兴于江湖僧寺,而乐曲亦多以边地为名。”以至黄庭坚《寄黄几复》诗“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之类;或者两者兼容,最为人传诵的即是范仲淹《岳阳楼记》之名句“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江湖”之第三义则出于《史记·货殖列传》叙范蠡事:
“范蠡既雪会稽之耻,乃喟然而叹曰:‘计然之策七,越用其五而得意。既已施于国,吾欲用之家。’乃乘扁舟浮于江湖,变名易姓,适齐为鸱夷子皮,之陶为朱公。朱公以为陶天下之中,诸侯四通,货物所交易也。乃治产积居,与时逐而不责于人。故善治生者,能择人而任时。十九年之中三致千金,再分散与贫交疏昆弟。此所谓富好行其德者也。后年衰老而听子孙,子孙修业而息之,遂至巨万。故言富者皆称陶朱公。”
而《史记·三王世家》传汉武帝封齐王刘闳、广陵王刘胥的策文,曾言“齐地多变诈,不习于礼义”,“夫广陵在吴越之地,其民精而轻,故诫之曰‘江湖之间,其人轻心。扬州葆疆,三代之时,迫要使从中国俗服,不大及以政教,以意御之而已。无侗好佚,无迩宵人,维法是则。无长好佚乐驰骋弋猎淫康,而近小人。常念法度,则无羞辱矣。’三江、五湖有鱼盐之利,铜山之富,天下所仰。故诫之曰‘臣不作福’者,勿使行财币,厚赏赐,以立声誉,为四方所归也。又曰‘臣不作威’者,勿使因轻以倍义也。”则知范蠡变名易姓之所在,本不习于礼义,而擅鱼盐矿冶之利,以其舟楫交通之便,故能“治产积居,与时逐而不责于人。”注意力集中于抓商机,而不必看上司脸色。
宋人周淙撰《干道临安志》卷第二言:
“吴地,古扬州之境也。……《隋志》曰:江南之俗,火耕水耨,鱼稻富饶,不忧饥馁,信鬼神,喜淫祀。又曰:吴郡余杭,川泽沃衍,有海陆之饶,珍异所聚,商贾并凑。其人君子尚礼,庸庶敦庞,故风俗澄清,而道教隆洽,亦其风气所尚也。《国史·地理志·总叙》:两浙路以为性敏柔而慧,尚浮屠氏之教,厚于滋味,急于进取,善于图利。”[3]
此处所指“江湖”,兼及地貌特征与治贾善生,鬼神淫祀。虽引前人之说,亦为时人自道。可知漕运及水上贸易大兴于宋代,尤其是南宋,亦有民俗方面的重要渊源。“江湖”究指何所,众口纷纭,莫衷一是。我曾提出:
“中国自周以来‘以农立国’,‘以农为本’,长期还以井田制为社会理想范式,并以此为中心设计出一整套政治和管理制度来。‘离土离乡’意味着逸出传统的范式制度之外,其流动隐秘,生计无常的特性,又使这些游民往往具有破坏力。也是古代法制最难管理的一类阶层。从农本社会的观念出发,这些离土离乡,游踪不定,或者以交通流通为业的江湖角色,都是行事乖张,所为可疑,坑蒙拐骗之辈。常言道:‘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其此之谓也。这类角色恰合庄子‘不如相忘于江湖’中‘江湖’二字的本意,构成传统中国社会丰富的人物谱系。”[4]
从概念贯通的意义上说,本文所论“江湖”亦包容以上三义。因为第一是两宋主要取赋东南,故两京端赖舟楫交通,属于“浮在水面上”的繁华都市;第二是朝臣赋闲,或者文士转徙调动,每叹不得其志用,都是以“江湖”自况,正显示着他们此刻的平民立场(限于篇幅,本文从略);第三是航运交通贸易及其延伸到都市中的商业、服务业、娱乐业,构成了两宋“民间社会”的新基础,这正是本文论述的重点。惟这些内容非数部专着不能容纳,所以须用化繁为简的方式,梳理出一个能够令人信服的角度。本文拟标举唐宋之际的漕运—城市水系—商业布局变迁为线索,以此贯通“江湖”一语的本义、引申义、转借义和隐喻义,进而论及宋代社会的公共空间及其信仰。
有同事曾以“江湖——游民生活的空间”为题先有论列,理或然实不尽然。[5]本文仅及“江湖”之中立意义,不予辨论,姑执一端可也。




[1]《中国风俗史》(成都:巴蜀书社,1987年),页175。
[2]《庄子·内篇·大宗师第六》。
[3]《丛书集成初编》本,页20。按《干道临安志》十五卷早为宋人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所载录,且明言撰者为“府帅周淙
彦广”。今存三卷,为最早之南宋方志。
[4]《显性和隐性:金庸笔下的两个社会》,载《‘1998台北金庸小说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台湾远流出版公司1999年出版。
[5]参王学泰《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及李慎之序《发现另一个中国》。学苑出版社1999年出版。

日人桑原骘藏《历史上所见南北中国》[1]释文中引用的史料,提供了一部概括的中国漕运史。大致而言,中国历代京师一向依靠漕运供给,起初端赖秦汉时代的关中水利建设,供给长安用度,而中唐以后关中水利淤塞,中央财赋愈来愈须仰仗东南。故水路运输的通畅状况,直接决定着都城的设置和续后命运。欧阳修《新唐书》感慨于此,故特别夸赞张巡、许远在“安史之乱”中坚守睢阳(今河南商丘市睢阳区)力战之功:
“张巡、许远可谓烈丈夫矣!以疲卒数万,婴孤墉,抗方张不制之虏,鲠其喉牙,使不得搏食东南,牵掣首尾,豗溃梁、宋间。大小数百战,虽力尽而死,而唐全得江、淮财用,以济中兴。以利偿害,以百易万,可矣!”[2]
张巡等力战保全的江淮,其实就是赵宋王朝起家的本钱。据《太平御览·水经》,汴河之开凿缘于“大禹塞荥阳泽,开渠以通淮泗,名浪宕渠,即汴渠”的传说。后隋炀帝下江都,“更令开导名通济渠,引河水入汴口,自大梁之东引入泗,达于淮,至江都宫入于海,亦谓之御河。”这样就形成了全国漕运的骨干网,“自扬、益、湘南至交、广、闽中,公私漕运商旅轴轳连接。”自从关中“八水绕长安”的景观不复再现,黄河漕运一度成为迁都洛阳的主要原因。随着五代黄河改道,朱梁被迫再次东迁至黄河与运河的交叉地汴梁,以就食淮南。宋代的前三个君主都有过在长安重建京师的宏愿,宋真宗还借祀汾阴、封西岳的名义亲往考察,但终因漕运问题不能解决,永远放弃了追摹汉唐的雄心。元明清以北京为都城,也是在南北大运河贯通以后才能实现。宫崎市定《东洋的近世》也说:“宋以后的运河中心时代,中国社会沿运河线移动,不是孤立的现象,而是由各种其它社会情势在彼此相关、互为因果的情况下,所形成的近世社会的特性。大运河的机能是交通运输,所谓运河时代就是商业时代。”[3]可谓一语中的。
话说周世宗柴荣显德二年(955年)和显德四年(957年)先后颁布过两个著名的诏令,第一是修筑汴梁外城,预先规划出大批空闲之地,“其标识内,候宫中劈画,定军营、街巷、仓场、诸司公廨院务了,即任百姓营造。”以网罗天下客商,建成商业都会,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招商引资,官民共建”;[4]第二是疏浚汴河,显德四年四月“诏疏汴水北入五丈河,由是齐、鲁舟楫皆达于大梁。”。五年三月“浚汴口,导河流达于淮,于是江、淮舟楫始通。”[5]“汴口既浚,舟楫无壅,将有淮浙巨商、贸粮斛贾,万货临汴,无委泊之地。(周景)讽世宗乞令许京城民环汴栽榆柳,起台榭,以为都会之壮。世宗许之。”[6]今语谓之“预留城市发展空地”,实际上主要作了沿河街市。北宋还特别设立了“汴河堤岸司”和“京师修完所”,作为河道运输和市政管理的常设机构,推动这项政策的持续进展。
以今日视线观之,周世宗的谕令不啻都市“重商主义”宣言,倘非如此,宋代经济就不可能出现黄仁宇所谓“前现代化”问题。论者咸以为这从根本改变了中国都市的发展格局,梁思成对此特别推重,认为“显德二年增修汴河两诏,富于市政设计观念,极堪注目。”而柴荣“实为帝王建都之具有远大目光者,其所注意之点……皆近代都市设计之主要问题,其街道有定阔两边五步内种树掘井、修盖凉棚,皆为近代之方法。”[7]
宋代以东京为代表的大都市所以异常繁荣,论者多言其坊里制度的演变。其实更重要的前因在于宋廷继续执行后周的中央集权制度和“强干弱枝”方略。赵匡胤不仅“杯酒释兵权”,大力削弱地方武力,而且实施了一系列制度,有效的抑制了地方势力膨胀的任何可能性。《宋史》说:
“太祖起兵间,有天下,惩唐季五代藩镇之祸,蓄兵京师,以成强干弱枝之势,故于兵食为重。”[8]
宋朝分置“禁军”、“厢兵”、“乡兵”和“藩兵”,“凡其材力伎艺有过者,皆收补禁兵,聚之京师,以备宿卫”,为天子自将之军,而且主要职责是卫戍京师,[9]当然也由中央实行财政大包干。《水浒传》曾言林冲为“八十万禁军教头”,初读者每惑“禁军”数量何其多也,其实并非虚言。宋太宗视察汴河决口处时曾说“东京兵甲数十万,居人百万家,天下转漕,仰给在此一渠水,朕安得不顾。”至道元年(995年)参知政事张洎奏议汴河重要时,亦称开封之繁盛:“今天下甲卒数十万众,战马数十万匹,并萃京师,悉集七亡国之士民于辇下,比汉唐京邑,民庶十倍。”[10]
集结重兵的同时,宋廷又建立起一个空前庞大的中央集权制官僚政府,并颁诏“令自今诸州岁收税租及管榷货利、上供物帛,悉官给舟车,输送京师。”也就是说为了加强中央财政控制,天下的供赋物资都要不惮烦难,先运至京师汴梁,然后再“回纲转输外州”。[11]因此继续后周工程,建成了以开封为中心、以汴河为枢纽,进而连接西北与东南江河之水运纲,河北、陕西、河东三路局部地区之可通水运者,亦有相应设施,并注意水陆联运之利,以向开封漕运粮食。汴京漕运盛时,诸州岁造运船三千多艘,岁运粮食六百万石。四方特产珍异,纷至沓来。京师经济之繁盛,文化之发达,与水上交通之便利关系至为密切,这无疑构成了北宋都市繁荣的坚实基础。如此庞大的漕运体系,造成了人流物转的空前繁盛,足以造成一个广阔的“江湖”空间。后世隐性社会由“漕帮”而起,绝非偶然。[12]
范镇《东斋记事·补遗》说:
“钱俶进宝犀带,太祖顾谓曰:‘朕有三带,与此盖不同。’俶请宣示。上曰:‘汴河一条,惠民河一条,五丈河一条。’俶大愧服。”
可见赵匡胤对于经营汴梁运河的得意。“工商外至,络绎无穷”的确为汴梁带来了巨大的商机,首先是邸店住宿、货物存放问题。释文莹《玉壶清话》卷三言,负责浚汴的北周大将周景理解柴荣意图,首先“踞汴流中要,起巨楼十二间。方运斤,世宗辇辂过,因问之,知景所造,颇喜赐酒,犒其工,不悟其规利也。景后邀钜货于楼,山积波委,岁入数万计。今楼尚存。”[13]王辟之《渑水燕谈录》卷九也明说周景威起楼有假公济私之嫌,“实所以规利也”。[14]不仅如此,还有以供房出租,私人获利者。“景德中(998~1007年)有司言京师民僦官舍,居人获利多而输官少,乞增所输,许夺赁。若人重迁,必自增其数。上曰:岂不太刻耶?先帝屡常止绝,其申戒之。”蔡襄曾有《乞罢晏殊宰相奏》言:
“臣窃见宰臣晏殊,自登枢府,及为宰相,首尾数年,不合奇谋异略,以了国事,唯务私家,营置资产。见于蔡河岸上,托借名目,射占官地,盖屋僦赁。以宣借兵匠外,多占外州军人,日夕苦役,怨讟之言,闻于道路。”[15]
可见京师的大官僚也参与了这种“射利”的勾当。正是这种优惠政策,使汴梁迅速繁华起来。同时都市的市集和最繁华的商业区域,也作为漕运向都市内部的延伸而沿河散布,彻底打破了坊里制度的封闭格局,深刻影响了汴梁城市续后的演进。沿汴设市的好处,是在商业之外还连带加工业的繁荣。比如饮茶已是北宋普遍习俗,尤其末茶为百姓日需,《宋史·食货志下六》云:
“元丰中,宋用臣都提举汴河堤岸,创奏修置水磨。凡在京茶户擅磨末茶者有禁,并许赴官请买。而茶铺入米豆杂物揉和者募人告,一两赏三千,及一斤十千,至五十千止。商贾贩茶应往府界及在京师,须令产茶山场州军给引,并赴京场中卖,犯者依私贩腊茶法。……崇宁二年,提举京城茶场所奏:‘绍圣初,兴复水磨,岁收二十六万余缗。四年,于长葛等处京、索、潩水河增修磨二百六十余所,自辅郡榷法罢,遂失其利,请复举行。’从之。……四年,收息四百万贯有奇,比旧三倍,遂创月进。”
仅此一端,即知漕河两岸加工业之发达,以及榷税利于国用之便。《东轩笔录》还描述了另一个细节:
“汴渠旧例十月闭口,则舟楫不行。王荆公当国,欲通冬运,遂不令闭口。水既浅涩,舟不可行,而流冰颇损舟楫。于是以脚船数十,前设巨碓,以捣流冰。而役夫苦寒,死者甚众。京师有谚语曰:‘昔有磨磨浆水,今见碓捣冬凌。’”
可知汴河漕运作为都市的支持供应体系,已经到了须臾不可脱离的程度。随着的人员幅集,城市扩大,原先在外城的十三间房、大相国寺和州桥一带,反而成为汴京中心最繁华的地带。[16]这样汴河不但成为漕运向都市水系的延伸,而且成为都市交通运输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这是北宋城市建设的又一项重大突破,并且是从根本上改变了坊里制的商业布局,造成汴梁异常繁华的又一直接原因。讨论汴京突破坊里制度的中外论文很多,但大都是从城市制度的改变立论,却没有充分考虑到发生这种改变的经济因素。《清明上河图》描绘的情景所以沿汴河展开,不仅是绘画构图的需要,更反映着汴梁城市商业格局水陆并行的生动现实。[17]




[1]载《日本学者中国史论着选译》第一卷,中华书局1992年出版。
[2]《新唐书·忠义·张巡许远传》评赞。
[3]同上,170-171页。
[4]《五代会要》卷二六《城郭》。《册府元龟》卷一四〈帝王部·都邑〉亦有记载,文字稍有不同。
[5]《资治通鉴》卷二九三,二九四。
[6]释文莹《玉壶清话》卷三。
[7]梁思成《中国建筑史》(高等院校内部交流讲义,转自杨宽《中国古代都城制度史研究》页275页注释⑤)。
[8]《宋史·食货志·漕运》。
[9]《宋史·兵志一》:“禁兵者……皆以守京师,备征伐。”陈师道《上曾枢密书》:“开封无丘山川泽之阻,为四战之地,故太祖以兵为卫,畿内常用十四万人。”(《宋文鉴》卷一百一十九)以此观之,开封为首都的选择,忽略了‘四战之地’的战略劣势,正是宋代重商主义建国方略的产物。
[10]《宋史·志·河渠三》。
[11]《宋史·食货志上·漕运》:“两浙既献地,岁运米四百万石。所在雇民挽舟,吏并缘为奸,运舟或附载钱帛、杂物输京师,又回纲转输外州,主藏吏给纳邀滞,于是擅贸易官物者有之。”是官僚体制运转不灵,故转输者须以官船挟带私货规利的证据。
[12]李世瑜、吕宗力、栾保群为提倡“社会历史学(SocialHistory)”,曾编选了一套《民间秘密结社与宗教》丛书(河北人
民出版社出版,1990年。),辑入20世纪30-40年代著作多种。其中关于青帮的起源说法不一,孙悦民《家理宝鉴》以为起于安徽安庆,后讹为“安清帮”;朱琳《洪门志》以为源于乾隆时“漕运不靖,粮运不行”;生可《青红帮黑幕》言青帮源于乾隆时“运粮船只屡遭寇劫”;陈国屏《清门考源》则以为是由康熙年间“漕河各岸夫役结合一团体曰粮米帮”转化而来;李子峰《海底》说哥老会起于同治间湘勇撤营,在湘水袭劫两广总督李某之弟的财务百余船。而以天津社科院李世瑜之《青帮早期组织考略》最为明晰。(载《会党史研究》,学林出版社1987年出版,286-303页。)这些说法大都基于民间秘密会社“不立文字”的口头传说,但都不约而同地归结到漕运问题。我以为固然渊源有自,但都忽略了这样一个基本事实:宋代以来中国庞大的漕运,仅仅依赖官僚体制,是不能满足其贡赋以外民间商贸千差万别需要的,必然会产生相应的非政治性支持体系和协调机制,以及由此而至的更大公共社会空间。
[13]如何处理“十三间楼”规模“逾制”的问题,是周世宗推行“重商主义”的一个证明。这处所在后来成为“大东京地区”的
中心。《宋会要·舆服、臣庶服》规定“天下士庶之家,凡屋宇非邸店临街市之处,毋得为四铺作、闹斗八”,对临街铺面房的
建筑规制实行了特别优惠的政策。杨宽对此的分析是令人信服的,参该书283-284页。
[14]曾巩《隆平集》卷三。
[15]《全宋文》第23册,672页。
[16]参《东京梦华录》卷二“宣德楼前省府宫宇”、“州桥夜市”、“大内前州桥东街巷”、“相国寺内万姓交易”诸条,此凡谈汴京繁华者例皆引之,故不赘。
[17]研究《清明上河图》与汴梁城市面貌的专着有多种,杨宽综合其说,以为“先描绘东水门外虹桥以东的田园景色,有些是墙
身很矮的草屋,有些是以草屋和瓦屋相结合而构成的一组房屋。接着描绘的是汴河上的‘市桥’及其周围的街市。再进一步又
描绘到城门口街市以及十字街头街市的情景。其中还用三分之一篇幅描绘了这一段汴河的航运。”“画中的市桥……多数研究者认为这是东水门外七里的虹桥,这是可信的。”(参该书316-31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