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大全>古代文学>也说上博《诗论》“怀尔明德”(一)

也说上博《诗论》“怀尔明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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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博《孔子诗论》简第七简存字四十,释文为:

<>怀尔明德,盖诚谓之也。有命自天,命此文王,诚命之也。信矣。孔子曰:此命也。夫文王虽欲也,得乎?此命也。

<>简中的“怀尔明德”当出自《诗大雅・皇矣》。惟传世本作“予怀明德”,与简文有异。传世文献中,《墨子・天志下》引该诗作“予怀而明德”。另外,宋欧阳修《诗本义・皇矣》:“天谓文王,我怀尔明德深厚。”程颐《程氏经说》:“帝谓文王,予怀尔之明德。”吕祖谦《吕氏家塾读书记》、杨简《慈湖诗传》与之同,严粲《诗辑》:“帝谓文王,予眷怀尔之明德。”等等,都说到“怀尔明德”。是宋人所见《诗经・皇矣》作“予怀尔明德”,还是另有依据?文献缺载,不能明断。而《墨子・天志中》引该诗又作“予怀明德”,与今本《诗经》及《礼记・中庸》同。于是简文与引起了诸家的争论。

<>《皇矣》是《大雅》中歌咏文王受命的诸多诗篇之一,其第七章设想了天帝对文王的两段诫词:

<>帝谓文王: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不长夏以革,不识不知,顺帝之则。

<>帝谓文王:询尔仇方,同尔兄弟,以尔钩援,与尔临冲,以伐崇墉。

<>庞朴先生据诗义及上下文的句式,推断简文“怀尔明德”是正确写法,今本《诗经》有误[1]。李锐先生则认为《大雅・皇矣》的“予怀明德”句有“尔”字,《礼记・中庸》引诗也应该有“尔”字,简文应当补上“帝谓文王,予”五字[2]。众人多从之[3]。

<>两家有分歧,焦点就在诗句有没有“予”字。庞朴先生从诗文本身入手,取内证,认为诗中没有“予”字,也就是说“怀尔明德”的只能是文王本人。有“予”字则上下文衔接不畅,造成语法上的问题,因为“怀尔明德”的是天帝,而“不大声以色”等等说的是文王。庞氏的分析有道理。但这样一来,却又无法解释为何《墨子・天志下》引诗作“予怀而明德”。李锐认为《墨子》两引《皇矣》诗句有文字差异,是不同的墨子学派所用《诗》本不同所致,其说尚可商榷。我们认为先秦《诗》本未经秦火,理应保持一致,今据《诗论》及《墨子・天志下》,知先秦《诗》本的《大雅・皇矣》作“予怀尔明德”,《墨子・天志中》引诗也应该是“予怀尔明德”。惟其这个“予”字作何解释,尚需一辨。

<>“予”字应该释作“于”,解为语气词。

<>1929年,容庚先生发表了《周金文中所见代名词释例》一文[4],成为金文语法研究的开山之作,影响深远。是文中,容氏列举了见于金文中的第一人称代词:余、我、鱼、台人、走等六字。“可知当时第一人称不用‘予’或‘吾’……如果文献中有和这些情况相左的,即可判断为春秋以后所作,或是经过后人改窜的”[5]据此我们可以初步断定《皇矣》中的“予怀尔明德”的“予”不能解作第一人称代词,因为《皇矣》正是西周初年的诗篇。

<>那么“予”字肯定是某个字的借字,而非本字。“予”当然可以借作“余”。余、予古音并属喻纽鱼部,《诗经》中“予”与“余”常通假,如《大雅・绵》“予曰有疏附”等,《周颂・闵予小子》的“闵予小子”。但正如庞朴先生所论,“予怀尔明德” 的“予”若释作第一人称,则文意不畅,有语法错误。所以我们认为此处的“予”不能借为“余”。

<>我们认为此处的“予”应借为“于”。于,古音影纽鱼部,与“予”可通。古籍中“于”作表叹美语气词的例子习见,而且可以组成“于戏”、“于赫”、“于穆”、“于乎”等词,仍表示叹美之意。《古书虚字集释》云:“短言之曰‘于’,长言之曰‘于乎’。”而《经传释词》认为“于”可以表叹美、表伤痛,“随事有意也”[6]。《诗经》中也有相关例证,《文王》“于昭于天”,《清庙》“于穆清庙”等皆是。

<>据张振林先生研究,“语气词的产生是从西周初期开始的。最初出现的是描写强烈的惊叹语气的独立的感叹词。”[7]就《诗经》中的语气词使用而言,也恰与张先生的结论相印证。今以《大雅・文王之什》中的周初诗篇与《周颂》为例作一次统计:

<>《文王》:于昭于天、思皇多士、于缉熙敬止

<>《大明》:保右命尔

<>《绵》:柞?拔矣、行道兑矣、混夷蚰矣、维其喙矣

<>《旱麓》:民所燎矣、神所劳矣

<>《皇矣》:皇矣上帝

<>《灵台》:于论鼓钟、于乐辟痈、于论鼓钟、于乐辟痈

<>《下武》:昭哉嗣服、昭兹来许、于万斯年、于万斯年

<>《文王有声》:文王?哉、文王?哉、王后?哉、王后?哉、皇王?哉、皇王?哉、武王?哉、武王?哉

<>《清庙》:于穆清庙

<>《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于乎不显

<>《烈文》:于乎,前王不忘

<>《天作》:彼作矣、彼徂矣

<>《昊天有成命》:于缉熙

<>《臣工》:嗟嗟臣工、嗟嗟保介、于皇来弁

<>《噫嘻》:噫嘻成王

<>《武》:于皇武王

<>《闵予小子》:于乎皇考、陟降庭止、夙夜敬止、于乎皇王

<>《访落》:于乎悠哉、休矣皇考

<>《敬之》:命不易哉、不聪敬止

<>《良耜》:荼蓼朽止、黍稷茂止、百室营止、妇子宁止

<>《酌》:时纯熙矣

<>《桓》:于昭于天

<>《赉》:文王既勤止、于绎思

<>《般》:于皇时周

<>通过统计,我们不难看出,在周初的诗篇中,表示强烈感情的句首语气词“于”、“于乎”、“于皇”占相当大的比例,而且这些词的独立性确实很强,乃至象《烈文》那样的单独成句。所以把“予怀尔明德”的“予”解为句首语气词“于”,与当时的语言使用情况是相符的。这样“予怀尔明德”就可断为“于!怀尔明德”,表示天帝对文王的叹美和告诫。文从字顺,既避免了将“予”解为“我”所带来的语法上的不通顺,又做到了与传世文献的相协调,不以出土文献轻易否定传世文献。当然,是否可备一说,尚需专家学者的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