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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华独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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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我从未想过会再次遇到骆凡,并且还是在今日,王府张灯结彩地为我的丈夫――雍亲王庆贺四十寿辰的宴席上。我竭尽全力让自己的面色如常,笑容不减端庄。可是,握着酒杯的手不争的颤抖着,泄露了我的全部情绪。

  二十年了,已经二十年了。骆凡,为什么过了二十年,你还要回来,让我早已静如死水的心湖再起波澜。你不是说过终生不食朝奉,不作大清之臣吗?怎么如今你却身穿五品大员的朝服出现在这里。你还未及不惑之年,怎么发际却白发横生,这些年你过的好吗?我的新千回百转。喧哗热闹的大厅里,红烛燃烧,灯火通明。可是,我的眼里,心里只看见你清瘦,倔强的身影。

  不行,这是不对的。我乌喇那拉・绮容,雍亲王胤肚的嫡福晋。我怎么可以在丈夫的寿筵上去想念另一个男人,一个应该被我彻底忘掉的男人。

  还好,宴席照旧热闹的开着,没有人注意到我刚才片刻的失神。我所扮演出来招呼宾客端庄雍容的嫡福晋的角色又一次成功地完成了。向首席上我的丈夫福了福身,我功成身退了。

  可是,当穿过曲曲折折的长廊回到我的厢房,打发走丫鬟后,我的伪装终于全线崩溃了。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还有心,怎么可以痛到无法呼吸的地步。我不是早已释怀了吗?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为什么心痛仍不减当年呢?

  泪眼婆娑中,我依稀可以看见,少年模样的骆凡在菩提树下对我微笑,那笑容欢喜而羞涩。可是,我把自己弄丢了。当年那个率真任性的红衣少女呢?铜镜里显现出来的只是一张沉静恬然的少妇的脸。哪有红衣,自从穿着大红喜服拜过堂之后,这二十年,我再也没有碰过红色的布料。骆凡,刚才你认出我了吗?你还记得当年的点点滴滴吗?

  如果,当年我不是那么喜欢去郊外骑马,就不会遇上喜欢在郊外读书的你。当年的我,真的以为日子可以永远快乐的过下去。生在旗人之家,父亲是朝廷大员,母亲又是王府格格,又只有我这么个嫡亲的女儿。我的出生不能说不显赫。特别是父亲是武将出身,从小并不将我严格管束。我是无拘无束地长到了一十七岁,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即使闯了祸也不会受到责骂。

  可是我忘了,满汉不通婚啊!圣祖有训,满旗男子可以纳汉女为妾,满旗女子却不可以嫁汉人为妻。二十年后的今天,这项规定形同虚设,可是二十年前的那时,却是固若金汤的金科律令。

  我清楚的记得,二十年前的木兰秋弥,我和一干女眷奉旨伴驾,半个月后才回到京城。回京的第三天,赐婚的圣旨就到了府上:“乌喇那拉・绮容,正白旗,温良俭让,进退有度,特赐婚于四贝勒胤肚,择日完婚,钦此。”圣旨上的每一个字我都清清楚楚的记得,就是这道圣旨粉碎了我的全部幸福,也把我的梦想一点点打破,让我差不多忘了,我曾有过梦想。

  我阿玛是知道骆凡的,赐婚的第二天,阿玛找到了骆凡,逼他在佛像前发下重誓,二十年内决不踏足京城与我相见的重誓。我除了在一边哭,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忘不了骆凡当时的眼神,绝望而不甘。可是,我能抗旨吗?株连九族的重罪我负担不起啊。所以我除了哭泣,什么也做不了。

  骆凡离开京城那天,是我成亲的前一日。京城里下了一天的雪,我们曾相约过雪天时一起赏梅。可是言尤在耳,人却要散了。我们两两相望了许久,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最后,骆凡终于开口了,他说:“二十年后,我一定回来,带你走。”我多想开口对他说,现在就带我走吧。可是终究只能含着泪看他的背影渐形渐远,知道再也看不见了。

  我知道阿玛是为我好,只要骆凡一日在京城,我便一日也忘不了他。帝王之家,又怎能允许一个心有所系的儿媳。侯门一入深似海啊!这些我都明白。从骆凡离去的那一刻起,原先的我就已死去。嫁给四贝勒胤肚的是一个温良俭让,进退有度的乌喇那拉氏,不是绮容。

  讽刺的是,我成亲的当日,艳阳高照,前日所下的雪融化的不留一点痕迹。干净的让我恍惚,似乎做了一场大梦。梦醒了,人也就散了。只有隐约的心痛告诉我,这是真的。

  我的丈夫,如同其他的贝勒阿哥一样,有着数不清的侧福晋和侍妾。我有的,只有正室的名分。他大概是宠过我的吧!只是我年复一年的疏离和冷漠终于让他厌倦。我们相敬如宾的过了很多年,却又好像只是一眨眼,他从贝勒到亲王,或许以后还会拥有天下。可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曾经有过一个儿子,他生于初冬的早晨,给了我许多安慰。因为有他,我甚至觉得着死气沉沉的王府不再是禁锢我的牢笼。可是他自小就体弱多病,终于还是没有熬过八岁那年的腊月。我从此真的是心如死水了。我的丈夫信佛,我也跟着吃斋。每逢初一,十五还到寺院进香。这样的日子过一天是一天,我以为我的人生没有转折了。可是,骆凡却在此时回来。

  迷迷糊糊地想了一夜,夜里又着了凉,我病了。吃了不少药也不见好,不停的做梦,梦里一会儿是骆凡,不停地对我说:“跟我走,跟我走。”一会儿骆凡的脸又变化成胤肚的脸,冷清的看着我,不说话,还有人不停地叫我“额娘,额娘……”

  宫里的太医也来看过了,说是郁结在心多年未发,又受了点刺激,外急内攻,伤了元气,要好好静养才是。呵,我的丈夫倒是一改往日的冷落,一日三次地过来探病。这样养着养着。过了冬,我才渐渐好了起来。初春的时候,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了。只是瘦得可怕,连我自己照着镜子也觉得憔悴。府里的事,我早已是不管了,每日在府里养着又觉得乏味。向太医询问着,可否出府走走。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我捡了一个初一的日子,正好去寺院进香顺便转转。

  上完香之后,我摒退了左右,一个人在寺院的后花园中转悠。已是春暖花开时,风和日丽,花园里百花争艳,粉蝶戏舞。我慢慢的走着,看着。到底还是大病初愈,体力不支,我便找了一个石凳休息,无意识的打量着四周,却在不远的菩提树下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是骆凡!烈日当头,我的血液却似凝固起来,身上一阵一阵发冷,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骆凡慢慢地走近,在我身边蹲下,手轻轻地抚上我的脸,我的眼泪已经止不住的往下掉。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终于开口了:“绮容,我错了,我以为二十年后我回来,我就可以带你走。可是,我连雍王府的花园都进不了,你不知道,当我在宴席上看到你时我有多心疼,可还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后来听说你病了,我心急如焚,却连探病的资格都没有。知道你有初一,十五进香的习惯,我就准时在寺院等,从冬天等到初春,等到都快绝望了,终于看到你了……”他也说不下去了,转过脸不让我看见他眼中的热泪。

  “骆凡。”我终于找回声音了,干涩的开了口,“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有没有吃苦,你,老多了。”我也哽咽了。

  “怎么可能过的好呢?绮容,我不怨你,我怨的是命。我以为我拼了二十年,富甲一方,甚至可以捐官入京,便可以带你远走高飞,结果……”一如当年绝望而不甘的眼神重新出现在骆凡的眼中。

  不行,我不能再让骆凡对我有幻想了。我缓缓的站起来,轻轻的推开他的手,带着泪的脸挤出一抹笑。定了定心神,我轻声但是坚定的对他说:“骆凡,我和你不一样,我认命。所以过了这么多年,我过的很幸福。我的丈夫是个很了不起的男人。我以他为荣。这次看到你,我很高兴。可是,我们已经回不去了,与其纠缠不清,不如彻底作个了断。这所寺院,我再也不会来了,这一生,我再也不会见你了。请你,也忘了我吧。”

  我竭尽全力的说着这些伤人的字句,心如刀绞般得看着骆凡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直到他面带苦笑的离去。一如二十年前,我只能看着他凄凉的背影,一遍一遍在新里默念:“对不起,骆凡,对不起……”

  昏昏沉沉的坐了轿子回府,我仿佛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似的。然而踏入我的卧房,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我的丈夫,胤肚居然在房里等我。行了礼,我强挤出笑容给他倒了杯茶。“爷怎么今天有空过来啊?”我话音刚落,却被他突如其来地从身后抱住,他的头亲昵地靠在我的肩膀上,手臂紧紧的圈住我的腰。已经许久没有与别人这样亲密了,我的身子一瞬间只有僵硬着,却不敢挣扎。

  “绮容。”他叫着我的闺名,以一种我很多年都未听过的温柔语气,“我很高兴。”

  “爷遇上了什么可心的事啊?”我无意识得顺着他说。他沉默了一会,才缓缓的开口:“你心里有个人,我一直都知道。但我从来都未后悔当年求皇阿玛将你指给我。从木兰围场见了你后,你就在我心里扎下根了。”

  我心里一时百感交集,我的丈夫居然爱我。当年的指婚原来并不是一场意外。最可怕的是,他竟然也是知道骆凡的。那么这么多年来,我的丈夫又是以何种心态来看我拙劣的表演呢?想到这儿,我的身子不禁颤抖起来。

  “别怕。”他软言细语到安慰我。“你是知道我性子的,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得到的。不止你,还有天下。今天你对那个人所说的话,我很满意。你是我的嫡福晋,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看见我的脸色苍白,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扶我到床沿坐下,:“我呆会儿还得进宫,皇阿玛又要南巡了,这次你和我一起去,顺便散散心。绮容,以后我会对你好的,这些年是我亏待了你。可是,以后的路还长呢,我们是注定要一起走到老的……”

  他还在我耳边不停地说着说着,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直到他走了许久之后。天渐渐黑了之时,我才回过神。春寒缓缓地从窗缝里,门缝里渗进来。我用床上的锦被把自己紧紧的包裹住,却还是抵不住心里,身上涌来的一阵阵凉意。

  屋里没有点灯,黑漆漆地没有一丝光亮,整个屋子静的如同一座坟墓。这一座黄金打造的坟墓已经将我整整囚禁了二十年了,并且还将继续囚禁。

  我,无路可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