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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骷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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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岁的时候在村子里的沙原里捡到一块骨头,拿回家之后爷爷告诉我那是龙骨,叫我把那骨头放在舌头上上,会有涩涩的感觉。我做了,不过那种感觉真的很怪。涩涩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我感觉到滑腻,感觉到最初的粗糙之后像是有一条水蛇在我的舌头上蠕动。很多东西死后就只剩下骨头。那么骨头上残留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总想,所有的骨头都有不一样的经历,所以,他们的味道应该都不一样。我第一次看到人的骨头,我直说了吧,我第一次看见一具完整的骷髅,是在我9岁的时候,那时候我三年级,当那具骷髅在黑暗的地洞中慢慢出现的时候,我的心脏第一次提到了嗓子眼。我知道现在无论我怎么说,都形容不了当时的感觉,那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架完整的骷髅。

  我们的村庄就在黄河一处拐角的地方,如果你熟悉中国地图,那么我告诉你,先找到西安,它在地图上有标识,然后在那一点上划直线穿过陕西和山西的边界,我的家乡就是那个拐弯的地方,刚过就是,有一座很大的黄河大桥。传说中黄帝和蚩尤曾在我们那里打过仗。后来在我们村庄的后涧里发现了远古人类的头盖骨,专家在那里立了碑,似乎能说明什么,但是如果你问我,黄帝原来真的在这里打过仗,我不能肯定,只要说大概吧,历史上很多事情都是传说,但是很多的传说都是真的。就像我第一段写的,我在沙原里捡到一块骨头,爷爷告诉我那是龙骨,用舌头舔的话会有涩涩的感觉。我舔了,而且我也相信,为什么不相信,当你置身于远古就存在的土地上,如果不相信,那算不算是一种亵渎?

  我九岁的时候三年级,比班里的其他孩子都小差不多一岁,我想你大概已经猜到了,那就是我上学早一年,我父母似乎计划把我培养成为神童,他们在我身上的希望可大的很,可是看看现在,我这么优哉游哉的混日子,看来他们的计划和栽培计划全部落空了。我哥哥死去后的很多年里头。我的父母沉浸在一股忧伤中不能自拔,那段时间他们忽视了我的存在,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是不知道珍惜,一个已经死掉了,为什么不珍惜另外一个。大概是太过悲痛了。而且还有一个我不愿意承认的原因,我的哥哥,比我优秀多了。

  我们七八个小孩子在后涧里用从垃圾站捡回来的木板搭建了一个简易的房子,童年的大部分快乐都在那里,我到现在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我们总是和那些年龄大的孩子们格格不入。或许是因为我们太小,或许是他们都觉得自己不是孩子了,他们已经是大人,就要和我们作对。我们搭建房子的时候遭到他们的破坏,最终我们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在一大片树丛中有一块小小的空地,这是我发现的。

  我记得那天在饭桌上,我对面做着母亲,父亲坐在我的旁边,自从哥哥死了之后,家里的气氛再也没有活跃起来。我会想起听着收音机吃饭的情景,我们一家人被收音机里面讲出来的笑话逗得哈哈大笑,有一次父亲还呛住了,他咳嗽了半天才把喉咙里的那一小块肉咳了出来。我和哥哥当时看到父亲用手堵住嘴,再次放开的时候,手掌中多了一小块肉,我们笑得歇斯底里,以至于到后来父亲忍无可忍了,他怒吼一声,我们都宁静下来,但是片刻之后,又疯狂的笑起来。我渴望回到从前,但是那样的日子看来是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我放学后去杨波家,他家买了游戏机,我想去玩玩。”

  没有反应,母亲正在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米粥,父亲的嘴角还挂着没有嚼完的菠菜。我以为他们没有听到,就大声在说了一遍,但是结果还是一样,就好像我不存在一般。

  “我今天晚上不回来了,我住在刘波家!”

  父亲若有所思的盯着我看了看,然后对着母亲说:

  “你姐姐明天要来?什么时候?”

  我丢下自己的饭碗,疯狂的向外面狂奔而去,任凭泪水在我的脸颊上恣肆横流。我一路都在奔跑,我跑进了后涧,那里是村子里荒芜地,没有人在那里住,因为那里的地形都很陡峭,而且全是岩石,偶尔的还有一大滩水,像是不成形的小湖泊,我脑海里一片空白,只知道奔跑,似乎那时候只有奔跑,才能把我从内心的伤痛里解救出来。我没有看路,不知不觉的跑进了树林,走进了灌木丛生的地带。甚至草叶划破了我的脸我都没有感觉,跑了很长一段距离之后我的面前豁然开朗,在一大片茂密灌木的掩饰下,这里有这么一大块空地,我已经气喘吁吁,但是脑袋里却突然灵光乍现,我来不及休息就极速的跑向刘波的家里,我要告诉他,我知道该把房子搭在哪里了,我们绝对不会被那帮混蛋骚扰了!

  小屋搭好的那天我们七八个小孩子坐在里面庆祝,虽然说很是简陋,但是起码不漏雨,而且最关键的是,这样隐蔽的地方,那些混蛋就算要找,也要费好大的功夫才找得到。那时候我九岁,而我的那些小伙伴们大部分都是十岁,还有好几个都十一岁了,他们有几个人从家里偷来了父亲的香烟,在幽暗的小屋里,他们点起来,吞云吐雾,我被他们喷出来的烟雾所吸引,便问杨波要了一根,点着之后我学着他们的样子狠狠的吸了一口。却感觉到肺部一阵剧痛,然后我就疯狂的咳嗽起来。我那时候已经没有想法了,只是想让这该死的咳嗽赶紧结束,但是后来有几个人告诉我,我那时候看样子要把自己的两大瓣肺叶给咳嗽出来。等我咳嗽完了,擦擦眼泪。觉得肺部还是有什么东西在堵着,憋得慌,我把没有抽完了的香烟还给了刘波,从此之后再也没有碰过那东西。这倒是对我的将来有了很大的好处,谁都知道吸烟有害健康,而我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对香烟深恶痛绝。有时候小小的事情能够影响人的一生,对不对?

  我们中有一个小孩的脸被严重的烧伤,看上去就好像被人用凶器在脸上千刀万剐,然后好了之后流下的痕迹,沟壑丛生,很多伤疤都显露出深红的颜色,如果你是深夜里用手电筒看到的,准的吓得去了西天。他的名字是刘恩。我从爷爷那里得知,在他很小的时候,不小心掉进炕头下面的油锅里面,从此就被烧掉了一个耳朵,然后脸就变得那么恐怖。而且听力也受到了很大的破坏。有时候我们对他说话的时候就得大喊大叫,上天作证,我们真的没有欺负他的意思,因为如果不那样,他根本就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相应的,他说话的声音也很大,即使是悄悄话,有时候我们也必须捂住自己的耳朵,以免受到惊吓。刘恩在学校里受到很多人的嘲笑,那些比我们高年级的学生也就罢了,但是我看到的最令我心寒的是我们同龄的那些小子,他们有时候也是那样的嘲笑刘恩,每当这个时候,刘恩就低下头,快步走过那些杂种的身边。后来他结识我们一伙人,我们为了他曾经收拾过几个比较小的孩子,有些人生下来就很恶毒,那么我们就要去修理修理,至于那些比较大的孩子,我们力不从心,也就从来没有找过麻烦。

  杨波有个哥哥,他的名字叫杨强,我那时候并不是很了解他,但是从杨波脸上总是挂满淤青来看,他哥哥也不是什么好货色,我对他哥哥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们打那条蛇的时候。我当时还非常年幼,但是已经和杨波是形影不离的好哥们了,有一天,杨波兴奋的告诉我说他哥哥要和一帮朋友去打蛇,问我去不去看。我说好啊。

  村里人都说属相是什么就会害怕什么,我是属蛇的,但是我在那之前从来就没有怕过蛇。那天的天气很是阴沉,天空中的乌云像是化不开的浓痰黏在那里,我知道那帮大孩子们肯定干不了什么好事,但是从杨波的眼睛里,我看到乞求的神色,他肯定是想去看,但是害怕那帮混蛋欺负他。那么我就必须去了。我们到了的时候,他们已经把蛇引出来了,后来听说是灌水,他们往蛇窝里不断的灌水,直到蛇承受不了冲出来。

  我想说的是,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蛇,我惊奇的发现蛇的移动速度是很快的,它在地上的爬行就好像是安装上了电子马达,从来就没有减速的情况发生。我突然为自己的处境害怕起来,如果那条蛇看准了我,向我飞快的爬过来怎么办,如果那些混蛋的大孩子不管我怎么办,或者是他们就吓跑了,丢下我怎么办?我心里有很多害怕的想法,我说过在那之前我是不怕蛇的,但我也没有见过蛇。我模模糊糊的听他们说,如果蛇立起来的话,我们站在这些周围的人必须要高高的跳起来,如果不跳,就会被蛇盯上了,我不知道这是谁想出来的歪门邪道,但是当时,我想,如果蛇真的立了起来,我真的会跳的。蛇竟然会站立起来,光是想一想,我都会两股颤颤。

  最终蛇没有立起来,倒是被那些手持木棍的大孩子们打了个稀巴烂,我看见杨波的哥哥是打得最狠的那些,他双眼圆睁,好像是报仇似的找准机会,朝着蛇的柔软的身体狠狠的砸下去,然后发出禽兽一样的叫声。我那时候就站在旁边,没有任何感觉,或许你觉得我应该为那条蛇鸣不平。但是抱歉,我当时太害怕了,哪里还顾得上那些,我只想让那条蛇赶快消失,越快越好。他们说必须把蛇杀掉,因为蛇的生命是很顽强的,即使之剩下一小截,还是会复活的。这是他们说的,我只能相信。可是那条蛇再怎么打却总是在地上不断的扭动,我能看出来它在痉挛,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它就不能停下来,它扭动的越厉害,我心头的恐惧就越多。那柔软的黏呼呼的感觉直直的浸透了我的脊髓。

  那条蛇最后逃跑了,我们都是一脸的茫然,我想他们都是怕蛇会回来复仇。我更是怕的要死,拉起杨波飞快的逃回家了,身后传来他们嘲笑的声音,我听见他们笑得歇斯底里,我知道他们很害怕,但还是要逞强,真希望他们晚上睡觉的时候掀开被子,却发现一条蛇直直的立在里面,张开大嘴,吐着红色的芯子向他们扑过去。

  刘恩的缺陷给他带来了很多苦恼,但是他从来就不说,他总是很神经质,有时候就莫名其妙的爆发了,那一次有个小孩在嘲笑他,我们计划上前帮忙。但是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刘恩就冲了过去,他把那个小孩压在下面,拳头像是雨点一样的砸下去。然后抬起沾有那个小孩鼻血的手,向着他歇斯底里的狂笑,他大喊着:“我就是丑八怪,怎么样,啊,我就是丑八怪!”然后他用拳头狠狠的砸着自己的身体,我们几个赶紧过去抱住他。我想,他心中的苦闷,是没有人可以理解的。

  正如我说的,杨波从很小就很依赖我,而那次看蛇的经历,更是加强了这种依赖。后来上初中我去了镇上。初三的时候在班里遇见杨波,他说村里的学校实在是很差,而他想离开村庄,所以来到了镇上的初中,我理解他的想法。我的父母都在城里,有很好的人脉,我将来一定是在城里的,但是杨波就不一样了,他有两个农民父母,还有一个无恶不作的混蛋哥哥。如果不是自己努力,他是不会离开这生他养他村庄的。

  杨波告诉我们他偷听哥哥谈话的时候,我们正在那个搭的屋子里打牌,我们那时候会玩很多花样,但是最流行的还是双升。谁都知道打牌打到尽兴的时候那种感觉简直是世界上最最厉害的快感。

  他告诉我们他听他的哥哥说在我们邻村有一个地洞。那是在抗日战争时期挖的,重要的不是这些,重要的是地洞的最深处有一具骷髅。听到骷髅所有的人都震了一下,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但是我那时候特别的好奇,我从来没有见过骷髅,在我所看过的那些鬼片里面,所有的怪物,所有恐怖的东西都是一脸的烂肉,摆出要杀人的姿势,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骷髅,一具纯粹的骷髅,我想,这应该和所有的那些流着粘液的怪物都不一样,即使恐惧,也要纯粹的多。我就是那么想的,但是我看别人的表情,才发现,其实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

  “我们要把那弄回来,放在我们的屋子里!”

  刘恩说,他脸上的伤痕越发的红了,似乎就要渗出血来,我知道他很激动,他总是对这一类比较恐怖的事情很感兴趣,我想这应该与他的经历有关,一个长期生活在嘲笑中的人,喜欢恐怖的东西,这应该不足为奇。我看着他眼睛里射出来的光芒,一下子就被他的想法迷住了。

  “对,我们要得到它,把它摆在这里,对,就是杨波的后面,这样我们打牌的时候,气氛可就完全不一样了啊!”

  我兴奋的提议,说完才发现大家都有话要说。

  “可是我哥哥说他们这两天也要去呢,他们说什么可能还能卖钱。他们要得到那具骷髅!”

  “他们得不到,他们不会得到的,因为我们会早到那里,把骷髅抱起来,带到我们的底盘,你说呢!”

  刘恩的脸已经是血红色的,我知道他脸上的伤痕里面正在急剧的充血,我可很少见到他这样的激动。杨波犹豫着,我知道他怕自己的哥哥,如果碰上了,那他又要被修理的两腿痉挛,门牙充血了。

  后来我们决定了,只有五个人参加了进来,我们让剩下的那三个发誓不会泄露我们的计划,他们当然发了誓,我们开始了我们的计划。

  那时候是夏天,天气热的要命,如果要到邻村去,还要赶晚上回到家,那我们就必须早上很早的时候就出发。于是在那个清晨,凉爽的风吹拂着树叶,发出莎莎的响声,我们上路了,我们都是从家里偷偷的跑出来的,父母都在熟睡,这是我们喜欢的方式。

  接近中午的时候眼看着就要到了,但是毒辣的太阳晒的我们头眼昏花,我脖子后面火辣辣的疼。在小路的另外一侧,我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水塘,里面的水很清澈,我让他们看。刘恩这时候像是疯了一样的冲了过去。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他跳进了水塘,在里面扑腾着水,把硕大的水滴向我们的方向抛过来,杨波说刘恩是疯了,但是片刻之后我们就全部加入了刘恩的行列,我们在盛夏里炙热的阳光下享受着冰凉的湖水,后来才知道那是邻村的一个养鱼的池塘。

  身体全部凉下来之后,我正准备上岸去,这时候却听见刘恩的尖叫声,他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我只听见他喊道“蛇,蛇,有蛇!”

  然后大家都扑腾起来,嘈杂的声音淹没了刘恩的喊声,我看见他身边的水里有一条水纹正在飞快的波动,极速的向他靠近,刘恩这一次可真的是疯掉了,他身边的水似乎是被一个巨大的搅拌器搅拌着,他在飞起来的水珠中疯狂的向岸边游动,我眼睁睁看着那条水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脑海里却回想起小时候杨波的哥哥和他的朋友们打的那条蛇,它浑身都是伤痕,却还是在地上扭动着,但是后来它逃跑了,他们没能杀死它,那么那条蛇,是不是那一条,它是不是回来报复了,我马上就打消了自己的念头,这很明显是一条水蛇,但是我也很快的上了岸边,眼看着那条巨大的水蛇就要追上刘恩了。

  “扔石头块!”

  杨波大喊着,我们都反应过来,是的,扔石头块,虽然可能砸到刘恩,但是一定可以吓走水蛇的。我们都纷纷从地上捡起了很多石头块,瞄准了那条波动的水蛇狠狠的砸过去,有一两块小石头砸在刘恩的额头上,血渗了出来。他狂躁的在河里疯狂的游着,对着我们咒骂,问我们他妈的在干什么,最终,似乎是那么多石头块中的一块砸到了那条水蛇,然后那条水纹就消失不见了,我想,应该是我们吓走了它,毕竟这边的人比较多。然后可能我们几个中不知道谁交了好运,竟然能砸住那么细的东西。刘恩终于爬上来,他生气的看着我们,额头上的伤口处淌出鲜血。在他鲜红的脸颊上流淌。他不听我们的解释,就过去一把把杨波推倒在地,抡起拳头给了他两拳。嘴里狂喊着,我看见了,看见了,是你打着了我,是你,就是你。杨波也起来反击,两个人扭打在一块,我赶紧扔下手中的石头块,和剩下的两个人过去拖开了他们。

  我们接着赶路,路过一个葡萄园的时候,刘恩对杨波说:“咱们进去吃葡萄吧。”

  杨波没好气的看了看刘恩,刚才还抱着拳头说要我的命,现在竟然要我去偷葡萄!

  “我不去,那又不是你家的,怎么能随便吃!”

  “你难道就不口渴啊,你都块渴死了,刚才那个水塘里的水有一股怪味,我想八成就是那水蛇搞得,我的嗓子已经块冒烟了,我们进去,就吃一点点,好不好!你说说看。”

  刘恩向我转过头来,寻求我的支持,我也渴的受不了了,好像有人在我的嗓子里点了根火柴,刺辣辣的疼痛。眼前的葡萄园真是太有诱惑力了,我看看杨波,他在舔动着上嘴唇,我知道他肯定也渴了,再看看旁边的两位,也是同样的感觉。

  我们潜入了葡萄园里,刚开始我们只计划在边上吃一点就行了,如果被发现,我们可以很快的逃脱,但是刘恩不听话,他到了葡萄园里就像是脱了绳的野狗,向葡萄最好的那段地方去了,我们也只好跟着。于是我见到了我的二爷。

  当葡萄藤遮蔽了强烈的太阳光,我们正坐在凉爽的地上吃葡萄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狗叫声,我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扔下手中的葡萄,来不及吐掉嘴里的葡萄籽,就开始没命的狂奔,天哪,这地里有狗,凡是看地的狗,都是很凶的。我曾经听爷爷给我讲有的小孩到地里偷东西最后被狗活活的咬死。我那时候太胖了,我的伙伴们一个个精瘦,他们跑的飞快,一下子就把我甩在了后面,我没命的跑,几乎不能呼吸。但是狗叫声却越来越近,我已经能够闻到狗身上那种脏兮兮的气味,粘杂着尿骚味,向我冲过来。我回头,发现狗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狂奔,它红红的硕大的舌头伸出来,惨白的牙齿露在外面,朝着我凶残的吼叫着。我的脚已经不听使唤了,那时候估计是我这辈子跑过的最快速度,一瞬间我感觉到身边的东西都飞快的向后退去,所有的翠绿的葡萄藤都变得模糊起来。但是身后的狗叫声还是越来越近,那种狗身上的臭味还是无法阻挡的涌进我的肺部。天哪,它就在我的后面,它就要咬住我的鞋子了,然后它会疯狂的撕扯,直到我摔倒在地,它会向我毫无保护的咽喉冲过来,用尖利的牙齿将我脆弱的血管撕裂。

  正在我快要失去理智,要尖叫的时候,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双腿,一双人的腿,我撞在他的腿上,摔倒了,心想这下完了,要被恶狗咬得稀巴烂了,咬屁股,千万不要咬我的脸,千万不要,我颤抖着,闭上眼睛,等待狗冲上来。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声音听起来很是苍老,我睁开眼睛,看见一个老头就立在我的面前,而那条狗,现在正卧在他的脚下,就是我撞在的那双腿上。他让我把另外几个伙伴叫回来。

  他告诉我他是我二爷,我当时真的是被吓傻了,什么也没问就脱口而出,我大声的叫道:二爷。他抚摸我的头顶,我当时真的感觉就要尿裤子了,因为我全身颤抖的厉害,谁知道他是谁,难道他是电影里面的那个杀人狂,专杀小孩,在杀他们的时候告诉他们,我是你二爷。小伙伴们听到我喊了二爷,都以为是我的亲戚,都过来了,他们不知道我是吓傻了,乱叫的。

  那老头让我们吃了很多很多葡萄,他没有问我们去哪里,就放我们走了,还塞给我一大把上好的葡萄。

  这可真是幸运极了,观音菩萨显灵了。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当那个老头已经死去了,我才知道他真的就是我的二爷,只是爷爷在年轻的时候和他有过很大的矛盾,所以两家不再来往,但是我的爷爷不知道,他们都不知道,我竟然在9岁的时候撞到在二爷的大腿上,然后坐在他阴凉的葡萄园里吃了一顿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的葡萄。

  那个地洞就在不远处了,我们加快了脚步,吃了那么多葡萄,感觉身上也不是那么热了,而是充满了能量。

  “里面太黑了!”

  杨波说,看来他是害怕了。

  “害怕了你就别进去!”

  刘恩讽刺的说。

  “滚你妈的,老子就是要进去!”

  大家都笑起来。点燃了事先准备好的火把。一行人开始进入。

  那里面真的很黑,但是路很好走,似乎真的是抗日战争时候修建的,里面没有坚硬的岩石,没有扎脚的碎片。我们一直往前,气温也慢慢的降下来,到后来我们都扣上了上衣的领子,因为开始冷了。随着气温的不断下降,我慢慢的开始打起了哆嗦,刚开始的时候是甬道,现在我们似乎进入了开阔地带,没有墙壁,是一个很大的空间。我哆嗦着看周围,却发现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几个火把在这样的黑暗里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吞噬掉,然后就陷入彻底的黑暗和寒冷。我碰了碰前面的杨波,没想到他就尖叫起来,我们很久都没有说话了,自从进了地洞,每个人都不说话,都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鼓,而我这一碰,看来是打破了僵局,等杨波平息下来,我问他:“你那么害怕干嘛?”

  他不说话,我再问:“还要多远才到啊!”

  他说不知道,然后就一言不发了,在这样的气氛中,想把气氛调节好真的不容易。我就放弃了。就那么一直走着,我都怀疑我们是不是迷路了。但是前面又进入了甬道,我们顺着狭长的甬道慢慢的前行。开始出现上下的阶梯。每一段都大概有十几级,先是往上的几个,后来的就都是往下的,越往下,冲过来的寒冷就越明显。最后当我的牙齿已经开始磕磕碰碰的时候,昏黄的火光里,一个椅子映入我们的眼帘,而椅子上坐着的,就是那具我们寻找了好久的骷髅 。

  我们都没有尖叫,周围宁静的吓人。我甚至能听见我们几个逐渐加快的心跳。我们慢慢的靠近,慢慢的,生怕一不小心触动了什么,会出现更加可怕的东西。

  突然间那具骷髅的头耷拉了下来,而且一直掉了下来,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的声音,在幽暗的火光里。刘恩在最前面,我看见他大口喘着粗气,然后突然的就开始尖叫,叫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我才知道,我们置身于一个很开阔的封闭空间里。我们已经离开地面很久很久,也很远很远了。

  那个头在地上滚了滚,划了个圆圈,然后就不动了,刘恩停止了尖叫。

  “吓死了,吓死了,为什么它突然就动了,为什么该死的它就动了呢。”

  “这地方是不是还有其他什么东西!?”

  刘恩的第一句话我倒是没有在意,但是他的第二句话,就像是一粒石子掉在我平静的心湖里面,激起来的波浪缓缓的扩散,扩散,一直扩散到我头皮发麻,天哪,这里是不是还有其他东西,骷髅也许只是表象的,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是不是藏了不干净的东西,是不是恐怖电影里的那些怪物,那些异形,它们是不是正在潜伏着,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等待着瞅准时机,就跳出来把我们撕成碎片!

  刘恩说完话大家就陷入一片岑寂。突然刘恩快步的走过去,他那个疯子,他竟然拾起了那个在地上骷髅,然后用食指和中指分别插进那骷髅的眼睛里,把那个头提了起来。

  “看看,就是个骷髅,没什么可怕的,没什么可怕的!”

  然后刘恩的胸腔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狂笑,我听见他笑声中的颤抖,心想,千万不要有什么事情发生,千万不要。

  是的,没有事情发生,我们几个也被他感染,开始歇斯底里的笑,狂笑,伴着轻微的颤抖。

  “来,我们要开始干活了,我们把那东西装起来,带回到我们的小屋,伙计们,醒醒,我们要干活了!”

  刘恩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回响,又激发起我们的一阵狂叫,我承认我怕得要死,但是刘恩,他实在是太逗了,他说什么来着,哦,他说,伙计们,醒醒,我们要干活了!哈哈,他就是这么说的,他叫我们“伙计们”!我们这帮伙计们要对付那个骷髅了,管它是什么东西,我们要把它带回去。

  冰冷的空气中传来麻袋和地面摩擦的声音,我们把骨架全都塞了进去。没有腐臭的气息,甚至可以说是无味的,和我们想的一样。很纯粹,不像电影里描述的那样。我们很兴奋,大口的喘气,最后刘恩把食指和中指松开,那骷髅跌落在麻袋里,我们的火把也快燃尽了,但想到现在出去还要走那么厂黑暗的路,都不由的感觉到力不从心。如果我们的火把灭了,如果我们走不出去了,那我们可就要和这具该死的骷髅永远在这冰冷的地方安息了,这可不是我们希望的。于是我们加快了脚步。

  谢天谢地,洞口的亮光已经透了进来,一路平安,但是从洞口传来的声音却把我们以及杨波身上背着的那具骷髅打入了冷宫。

  “就是这里了,我们进去,你敢不敢啊,不敢就别逞强,否则你吓死在里面我可不会背你出来!”

  这是大年级的一个学生,我认得出他的声音,他曾经在学校的厕所里收拾了很多人,还把一个人扔进了茅坑,那人上来之后,在校方的盘问下,死活就是不说是谁把他推下了茅坑。

  “靠,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什么不敢做,你说说我什么不敢做?”

  这是杨强的声音,杨波的哥哥,当年引我和杨波去看蛇的那个人,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他手持木棍,向着在地上痉挛扭曲着的柔软的蛇的头部,狠狠的砸下去。

  我们几个都不说话了。这是个甬道,我们无处藏身,如果返回去,离开阔的地方还很远很远。

  “你们不用进来了,我们就出来!”

  杨波大喊道,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勇气。这倒是打破了僵局,但是看来我们是保不住自己辛辛苦苦找来的那具骷髅了。

  我们磨磨蹭蹭的往外走,内心里翻江倒海,我看看身边的人,都是满脸的不甘心,我们费金千辛万苦,竟然在最后时刻碰到这伙人渣。

  刺眼的阳光弄得我们睁不开眼睛,但是杨波始终紧紧的背着那个麻袋,那里面就是那具骷髅,等我的眼睛适应了,我能从麻袋上看出骷髅的轮廓,我想那帮大孩子也肯定看见了。杨波把那个麻袋狠狠的绑在了自己的身上。

  “看来你是不计划把那东西给我们了,是不是?”

  说话的是那个把人推进茅坑里的人。杨波不说话,眼睛看着他的哥哥,虽然杨强经常打他,但此刻,我想杨波还是认为哥哥会站出来,保护自己,但是他错了,他一开始就错了。

  杨强挡住了那个要冲过来抢得家伙,他说:“那是我弟弟,我来解决!”

  他走过来,离杨波很近,他的眼睛扫过我们,然后停留在杨波身上,说:

  “小波,把那东西交给我,然后你们乖乖的回家。”

  杨波一直不说话,我不知道他那时候在想什么,只看见他的大腿微微的颤抖着,眼睛里全是坚毅和刚强。

  杨强看见了弟弟的坚持,他向身后的那帮混蛋露出恶心的微笑,打了个手势,仿佛是在说,不要着急,不要着急,我能搞定,你们看着吧,我马上就搞定。

  “你知道的,如果爸妈知道你干了这件事情,他们会打断你的腿的!”

  “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告诉爸妈,好不好,来,交给我,然后乖乖的回家,洗个澡,好好睡上一觉,把这一切都忘掉,这才是我的好弟弟,你说是不是?”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们要完了,我以为杨波会解下系在身上的那个麻袋,交给他的哥哥,他的哥哥说的很对,如果爸妈知道,会打断他的腿的!但是杨波没有,而是终于开口说话了,从他说出第一句话开始,我就知道,最后的赢家肯定是我们。这是毫无疑问的。

  “爸妈也会打断你的腿!”

  杨波眼睛看着哥哥,但我却在那里面发现了不一样的神情。杨波很清楚,即使是在这一瞬间他赢了,但是以后呢,他的哥哥有成千上万的机会来修理他,他真的想好了要违抗他的哥哥吗?啊,他确实那么做了。

  杨强先是很惊奇,他让杨波再说一遍,似乎没有听明白。杨波这一次一字一句的说出了那句话:“爸妈也会打断你的腿!”

  我从杨强的脸上看到了我希望看到的神情,当我想办法激怒别人时,最想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神情了,杨波做到了。杨强的整张脸都涨红起来,身后的那几个混蛋有的甚至开始嘲笑他。他可不能忍受这样的待遇。他额头上的青筋一条一条的,就好像潜伏在皮肤下面的水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破出来。

  “我想你应该知道你说那句话的结果,是不是,小波波,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说话?”

  杨强还试着镇定下来,但是明显的他已经失控了。他尖叫着怒吼起来。

  “你忘了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吗?你忘了吗?”

  我看见杨强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就能想象得出他是怎样的生气,怎样的暴躁,他的肾上腺素怕是供不应求了吧。

  “你逼我的,事后可别告诉爸妈说是我打你,我想你不会,你永远都不会,是不是?”

  杨强向弟弟杨波冲了过去,我知道他的目标是绑在杨强身上的那个麻袋。但是这一次,看来他要好好的修理修理杨波了。

  杨波面无表情,他迅速的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来一把小刀,就是那种削铅笔的,我想他不是故意带上的,或许就是削完了铅笔,顺手放在里面的。他打开小刀,苍白的刀刃在炽烈的太阳下闪着夺目的光彩。

  杨强呆住了,但也仅仅是一小会儿,随即他又恢复了他那当哥哥的王八蛋的模样。

  “哦,一把小刀,小波波,你以为这能吓唬了我,我知道你不敢,你平常连一只小鸟都不敢动,怎么可能……”

  杨强似乎是自嘲的笑了笑,他在继续靠近,我为杨波感到担心,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我永生不能忘怀。

  杨波举起刀子,向自己的手背狠狠划了下去。殷红的鲜血涌了出来。我高兴的看到杨强的眼睛里开始出现害怕的神色了。他挥了挥手,突然吼道。

  “你他妈的到底想要干什么,想要自杀吗?当着我的面?”

  杨波不说话,轻微的点点头,接着,他把那把沾着血的小刀放在了手腕处,杨波的手腕白皙,我能看见手腕里淡蓝色的动脉和静脉。他就那么把刀子架在上面。我想杨强也该后退了,那可是他亲弟弟。杨波忍受着手背上伤口的疼痛,从牙齿缝里挤出来这几个字。

  “如果你们敢抢,我就把这里割破!”

  杨强终于知道弟弟是在玩真的了。他懊恼的揉搓着自己的头发,然后把目光转向我们。

  “以后,你们记住,我一定要好好修理一下你们这些小鬼。”

  对面的那几个混蛋,见到血,明显的都害怕了,我内心里甚至为杨波正在流淌着的血感觉到高兴,感觉到狂喜,他让他们感到害怕了。你没有看见吗,就在这亮晃晃的大太阳底下,一向受哥哥欺负的杨波割破了自己的手背,然后把刀子放在自己的手腕上,打退了一帮要抢劫的混蛋!

  对面的几个骑着摩托车扬长而去,我能看到他们脸上的懊恼和深藏在骨子里的恐惧,他们并不是说的那么猛吗。

  最终,我们把那具骷髅背到了我们搭建的小屋子里,杨波的伤口在路口的诊所那里进行了包扎。一路上杨波闷闷不乐,后来在很久很久之后,他向我说出了为什么当我们都欢欣鼓舞的时候,他闷闷不乐的原因,他告诉我,他在那场对决中并不是赢得光明磊落。他是利用了每个人心中都有的亲情,他利用了他是杨强的弟弟这个铁打的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当我们沦落到只能那样残忍的利用亲情来保护自己。这个世界真的就快完蛋了。

  就是这样,这就是我们的经历,我认为独一无二,就写了下来。后来我们那几个进入地洞的人都被狠狠的修理过,但是他们永远也找不到那具骷髅了,即使他们发现我们的小屋。我们把那具骷髅分散开来,埋在了各种各样的地方。至于那是谁的,我至今不知道,我甚至查阅过这里的地方志,然后打电话给相关部门。搞到最后,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是不是很无聊,于是就算了。那是谁的骨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穿越过了重重的黑暗,找到了它,然后把它带了出来。

  当我写下这些的时候,刘恩和杨波早已离开人世。当年参加过这个活动的还有两个人,也已经失去联系。你也许会好奇我的年龄,我是不是已经年逾古稀。答案是我还很年轻。刘恩在21岁的时候离开村庄,决定自己出去闯荡,但是坐的公共汽车在半路上发生车祸,当场死了六个人,他是其中一个。杨波最终走出了村庄,他在某个大城市的商业银行里充当警卫。匪徒们抢劫银行的时候,杨波挺身而出,最终被乱枪射死。我不知道他那时候是怎么想的,那些匪徒不是他的哥哥,也不是我们。他就那么站了出来。正要解开皮带上的手枪。却被疯狂的歹徒抓住了机会。

  我的父母退休之后搬回了村庄,他们说已经厌倦了城市里喧闹的生活。这点倒是颇顺我的心意,我有时候想,如果我们都离开了,那么我从小长大的院子里是不是会杂草丛生,一片荒芜。后来当我带着自己已经八岁的儿子回家看望父母的时候,看见了杨波的哥哥,杨强。他一直都在村子里,粗壮的裤子已经支撑不住日益突出的啤酒肚。我让自己的孩子叫他叔叔,他扛着锄头,在烈日下步履蹒跚的向田地走去。我在内心里默默的问自己,这是那个当年修理过我,修理过杨波的杨强吗。他怎么变成了这幅德行。不过我要说的是,我很高兴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最起码的,这个世界上恶有恶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