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民族主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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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3月11日,日本爆发特大地震,堪称人类历史上一次巨大的灾难。但消息传到中国之后,在某些场合却产生了我们不愿见到的某种异于寻常的“网络抗战”。
3月12日凌晨,笔者撰写了《日本地震考验了中国人的价值观》一文,主要从人道主义、人性的角度呼吁,中国人民应该对受灾的日本民众表示同情。
该文写成后,先后在腾讯、新浪博客上发表,并被两个网站首页推荐。笔者之所以这样做,是意图通过不同的时间、不同的主流媒介平台获得更广泛、客观的调研数据。果然,在短短五天内,两篇博客共获得72647次的点击率,获得了1555条评论。
根据IP(网络地址)分析,来自除西藏之外中国大陆所有地区的评论占总数的88.94%,来自港澳台和海外国家与地区的IP地址占11.06%,以大陆地区为主;内容上大致可分为四类:其一是诅咒、辱骂类评论,占总量的64.18%,这些评论基本上都是用粗鲁、侮辱性的语言对本人进行人身攻击;其二是理性批驳的评论或是有限度的同情,占13.12%,如“不能表现在脸上,不然落人话柄”、“以德报怨也要分清对象”之类;其三是对笔者的理性支持,共计78条,仅占总量的5.02%,为最少,如“自强不是诅咒和幸灾乐祸”、“ 大灾难面前要有忍让之心才算是真正的中国人”等;其余的275条评论皆为无内容、无价值的评论,如“飘过”、“嗯”之类,占总量的17.68%。
这些数据所搭成的框架,构成了笔者撰写本文的一个重要前提与入手点,也促成了本文所提出的一个核心问题――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民族主义?
民族主义之于当代中国的重要意义已不用赘述,它不但在形式上以各种文化现象、政治思潮乃至执政纲领表现出其重要性,成为百余年中国大陆意识形态的主导性观念之一;内容上形成了丰富、健全的民族主义精神体系之外,从晚清、民国至共和国诸阶段,均无时无刻不在发挥着其长盛不衰的影响――只要处于社会转型期,民族主义必冒头并带头。因此,它对于近世中国这一“民族国家”的建立,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民族主义”也是近一两百年东西方学者在面对东方社会时所共同关注的问题。支持者认为,民族主义为民族前景之动力、社会进化之原因,若是没有民族主义之力量,民族独立必是奢望;反对派则主张,民族主义乃是走向和平、普世与大同的障碍,“每个民族都有它自己的盗窃、欺骗和背信的历史”(泰戈尔:《民族主义》,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
无论主张为何,谁也无法否认,民族主义一直在20世纪以来的世界意识形态中被呈现。而现在我们在中国大陆所看到的民族主义,是否与20世纪以来的民族主义一脉相承?是否真的就是当年以一种意识形态帮助一系列东方国家建立“民族国家”的民族主义?
【一】
在回答这些问题之前,笔者先转引一个近来在“微博”上被网民转发多次的笑话:
某年,陕西地震了,某些河北人对陕西人说,你们地震了我好高兴啊。陕西人回复:高兴?你疯了?河北人咆哮道:“2000多年前的长平大屠杀,我赵国人被你秦国人活埋40万。忘记历史等于背叛。秦国余孽,我赵国子民与你不共戴天,不复仇不是赵国人!”
这个笑话实际上反讽的是目前高喊对日本“复仇”的中国网民,这个笑话的关键是偷换了“民族国家”(nation-state)与“城邦国家”(city-state)的概念。当时赵国、秦国并非“民族国家”,而是“城邦国家”,而今天的“河北”、“陕西”却同属于“中国”这个“民族国家”的范畴之下,自然,“中国”与“日本”也属于两个不同的“民族国家”。对中国网民而言,他们必然不会去计较“长平大屠杀”活埋他们祖先40万,但是他们一定会因为“南京大屠杀”而记恨日本人对30万中国人生命的剥夺。
由上可知,中国人所强调“民族国家”的侧重点乃是民族,国人当下“爱国情结”乃是“民族情结”使然。因此,在整个“网络抗战”中,中国网民们的“民族主义”情结大大压倒了“国家主义”。但笔者始终认为,绝大多数中国网民并未真正地领悟“民族主义”的核心价值,而是以一种盲动、激进甚至非理性的态势,从“网上”蔓延到“网下”,形成继“网络民族主义”之后的又一次“伪民族主义”思潮,针对这类思潮,笔者暂将其命名为“民粹民族主义”(pop-nationalism)思潮。
首先,从形式上看,“民粹民族主义”,自我否定了先前民族主义中本身的温和、秩序性姿态,取而代之的是无序、攻击性的暴力言语或行动表达。
从种种例证中我们可以看到,“民粹民族主义”的表达方式多半是极端、暴力的。这类暴力既存在于行为中,也存在于语言里,其本身缺乏一种规范、系统的思想体系内核,其中只有“只破不立”的“红卫兵情结”。语言暴力主要体现在网络上,即用粗鲁、庸俗与暴力的侮辱和恐吓性语言,对不同于自己的意见者或是某个国家、个人进行攻击与人格践踏。附在笔者文章后面的998条暴力、侮辱性评论中,大致内容分类如下:对本人、日本国或该民族等进行目标性人身攻击、侮辱,占46.59%;纯粹无目标性咒骂、辱骂,占39.48%;单纯的脏话占13.93%。
当然,这只是网络上的“民粹民族主义”,在“网下”这一思潮所导致的行为亦是充满暴力。譬如自2005年开始的“反日货”游行,在武汉、郑州、南京与深圳等城市均变成了砸商场、焚烧私家车与哄抢超市等行为。实际上粗通一点点经济学的人都知道,在经济全球化的语境下,这类行为根本不能打压日本经济,这类盲目偏激的暴力行为,只能凸显“民粹民族主义者”的无知。
各类行为,实际上是“网络民族主义”对于“网络暴民”的怂恿,使其迅速成长为“社会暴民”,进而催生出了“民粹民族主义”这一怪胎。毕竟,互联网是“可隐身”的“平权社会”,兼之又缺乏应有的法律监管,因此从“语言暴力”过渡到“行为暴力”仅一步之遥。
其次,从成因上看,“民粹民族主义”实质上是近些年来社会矛盾激化的结果,也是青年民众寻求精神发泄的一个出口。从某种程度上讲,“民粹民族主义”构成了维护短暂性稳定、转移部分矛盾的减压阀。
中国的改革开放、国家建设已经保持了30年的高速增长,在整个过程中,高失业率、高腐败率导致社会矛盾激化;资本积累、观念更新到一定程度,整个社会肌体必然会产生一种类似于人类注射疫苗之后的发烧,进而会导致社会不稳定,甚至小部分的震荡,经济学家曾经将其命名为“阵痛期”。这种“阵痛期”其实不难理解,也不奇怪。
笔者在这里打一个比方,当下中国就好比一个保持快速且一直长跑的选手,在奔跑的过程中,会感觉到呼吸困难、韧带紧绷以及肌肉胀疼,解决这些问题的方式有很多,譬如停下来好好休息,或是更换一下奔跑的姿势,甚至还可以用冷敷、按摩疗法等等,但唯独万万不可靠吸食麻黄碱或服用兴奋剂等毒品缓解疼痛。吸食最快,也最管用,但直接毁掉运动员的身体,一旦成瘾,等于从人变成了鬼,莫说长跑,连走路都困难。而“民粹民族主义”恰恰就是一针维护社会稳定的兴奋剂,断然不能像积累经济财富一样搞“短平快”,而要以长期、科学的策略进行有效疏导。转移矛盾的方式多种,但调动民意,利用“民粹民族主义”来泄愤无疑是其中最愚蠢的一种。
最后,从后果上看,现代青年中,相当部分已有一定的“民粹民族主义”的倾向。
所谓“民粹民族主义”,实际上是对于精英意识的反动,是对于人性中暴力、群氓等原始动机的返祖。一个成熟的民族,是不会用暴力来解决任何问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