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官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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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军干了四年出租汽车司机,最让他痛苦的事情是上厕所难。难到什么程度呢?反正,差不多每星期要尿一次裤子。冬天还好些,那时喝水少。春天、夏天和秋天,是最难忍受的,老觉得嘴里干巴巴,加上很胖,一百八十多斤,老是出汗,所以更得大量饮水。每天灌满两个大饮料瓶带上。这样有时候还不行,还要在街上买一两瓶绿茶。喝得多,就尿得多。公司里不少男司机都沿用一个解决办法,就是带个有盖子的大口玻璃瓶,尿憋时见没人就跪在后座上用瓶子解决,最后倒进下水井里。当然不能让警察看见,警察不许乱停车。但这个办法对女司机就行不通,对陈小军也有点难。他太高太胖,车厢又太低,跪不成,只能艰难地趴着。一次他正趴在那里,一位女士来坐车,看见他的样子,吓得连门也不关就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喊:
“有流氓啊,抓强奸犯啊――”
她显然以为那男人的身下还有个人。那男人的光屁股一动一动,下面显然还有个人。其实就算下面还有人,也不一定就是强奸。她是慌了。她还没有遇到过这种事。陈小军知道自己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就干脆从车里爬出来,一边系着裤带。几个男子过来,发现车里有一个玻璃瓶,瓶子里是黄黄的东西。经陈小军一番解释,他们都笑着走开了。
自从发生了这件事,陈小军一般就不再这样撒尿了,除非确实是在荒郊野外。关于撒尿难的问题,司机们早就向公司反映了多次,公司也肯定向区里和市里反映过。报纸上也登过一般市民反映在街上上厕所难的问题。有一个夏天,本市来了许多外国运动员,马路边立了许多可移动式厕所。大家都高兴地以为,今后上厕所就方便了。然而比赛结束后,那些厕所在一夜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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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有一天,陈小军在听了一番同事们的议论之后,想出了一个解决办法:在本公司的部分职工中间,成立一个自行解决撒尿问题协会,凡是参加协会的人,都必须免费向会员开放自家的厕所。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好友崔延龄。
“可现在都是三口之家,两口子都上班,孩子多半不是上学也是工作,哪里会象你家里整天坐着个闲人。”崔延龄说。
陈小军的妻子被企业强迫买断工龄后,两年来一直在家里待着,本来做过一阵小生意,可她不是那块料,很快赔光了。陈小军干脆让她待在家里做饭,让她当零蛋,也别再当负数。
“那这样,凡是开放自家厕所的可免费上别人家的厕所,不开放自己家厕所的去别人家的厕所必须交费。”陈小军说。
崔延龄觉得可行。然而陈小军请他担任副会长时,他却一口回绝了,说,领导早就烦我喜欢冒尖,我就给你当个参谋吧。
陈小军就开始筹建协会。
陈小军平时喜欢跟大家吃吃喝喝,见到不平的事也喜欢喊上两声,人缘挺不错。很快有三十多个人要入进来,愿意开放自己家厕所的也有五个。陈小军觉得五家太少,就又去找崔延龄。崔延龄说,把收费提高一倍,变成一元,让不开放厕所的人交一百元押金,这样总数就会减少,愿意开放自已家厕所的也会增加。
这回,陈小军不想听好友的了。办这个协会就是想为公司的多数司机某个方便,可这么一搞,好象是自己想捞钱似的。他便根据掌握的情况,去几个人那里动员。结果是愿意开放自己家厕所的一户也没增加,倒是只愿每次交费的司机又增加了,有了五十多人。陈小军想,看来延龄的话很有道理。这一日,他又告诉大家,因为愿意开放自己家厕所的人太少,要么放弃办协会的想法,要么把收费标准提高一倍,不能开放自己家厕所的入会还得交一百元押金,用作紧急情况处理费用,退会时全部退还。他讲的紧急情况包括:万一因上厕所的人太多,管道堵塞,需要紧急疏通,或因自来水设施使用太频繁,出现渗水漏水,得马上维修等等。虽然这些费用是开放厕所的人家自行承担,但考虑到这些人家本来就是在办好事,最后还得留出一部分钱当预备金,从而使愿意开放自家厕所的人更少,所以只能先收点押金。按五十个人算,收五千元,再分到五家,每家也不过一千元。就这样,本来愿意开放厕所的两家也在打退堂鼓了。
最终结果是,愿意参加协会的人一下从五十多人减少到三十多人,而愿意开放自己家厕所的还是五户,其中两家是被陈小军好说歹说留下来的。这天,陈小军见会员人数已稳定下来,就去街上打印出一张图,上面标出五个厕所的位置;又打印出几十张会员证,把各位的照片贴在会员证的一角,最后还在会员证的外面包了一层透明塑料模。这一切全是他自费。
妻子小叶见他自己花了那么多钱,就有些不高兴。“本来咱们就做出牺牲了,这实在是划不来啊。”
“这是为大家办好事,没什么划来划不来的,再说我以后也不会尿裤子了,也不会当流氓抓了,这不也很好么。”
小叶就也不再说什么。这个家,大事都是他拿注意。再说这又是在为职工们谋利益。她没有想到,小军有一天会当官,虽然这个会长是自封的,而且还是什么解决撒尿问题的会长,却还是让她感到自豪。她以后每天坐在家里就可以收钱,更觉得小军实在是不简单,自己过去是轻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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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叶没有想到,以后的几天,她根本收不上钱。他们跟她很熟,过去不上厕所也常来家里玩,她还给他们炒菜,现在人家说没带零钱,你还能把住厕所门不让进呀?她说,以后随便来就是了。有的就说,弟妹就是不俗气啊。一天下来,只收了三块,连烟钱和冲水钱都不够。小军不抽烟,却想得周到,要她在厕所里放一包烟,说司机也就这时候能放松一下。她想,这些酒肉朋友真不象话,出租汽车司机身上没有零钱,鬼才信哩。
一天晚上,陈小军回来,听说家里今天接待了十二次,就很高兴,可一听说只收了一块钱,还是崔延龄放下的,就又不快活了。这些家伙都把我当成冤大头了?他昨天敲一户家门,人家最终都没给开。他憋得差点又尿了裤。今天去敲另一家的门,还是没人给开门。小叶知道了他的遭遇,笑着说,你的职务毕竟不是官方任命的。他向妻子了解,这几天小张大李他们四个是不是都来过。小叶说,小张来过,大李天天都来。陈小军想,他们用了别人家的厕所,也一定会开放自己家的厕所。
这样又过了几日,情况还是一样,小张家和大李家还是不给陈小军开门。他想打电话问问他们的情况,最后还是没好意思。
可小叶很快就采取了措施。再这样下去,一个月非得多开销一百多元的冲水费和香烟费。从明天起,谁也休想进到这家。她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丈夫。
第二天,又有十几个人前来敲门。听着他们的敲门声,和他们叫唤快要尿裤的哀求,小叶心里笑着想,你们真要尿了裤子才好哩。第三天,她还是如此办理。她甚至觉得,把小军的这件荒唐事搅黄了才好。第四天,她还是这样。倒是从她治他们的二天起,小军回来说,大李家今天给我开门啦。
“是啊,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是被你感动了嘛。”小叶说罢,躲进了厨房。她想,不治治你们,你们就永远也不会给我丈夫开门。下一日,小军回来说,小张家也给我开门啦。
“人心都是肉长的嘛。”小叶说。
这天,陈小军的车又出了毛病,送进了公司的修理厂。他去公司报了到,请假去了趟医院,十点多就回来了。小叶奇怪他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他解释了一番。这四年来,小叶白天几乎从来没有跟丈夫待在一起过。她突发奇想,要跟他去逛街。
“中午儿子回来吃饭怎么办?”
“留一张纸条,让儿子去外面吃嘛。”
“那咱家的厕所不开放了?”
“管他呢。”
“那不行,得讲信用。章程规定,除过早上八点以前和晚上八点之后不得敲门,其它时间都必须接待。”
可是,今天也真是奇怪,一直都没有人前来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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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陈小军又开始跑车。他这天去了两家,人家都很及时地给他开了门。陈小军顺便问了两家这阵子的情况,他们似乎都不愿多讲,大李的母亲甚至是一副挺生气的样子。
车看来还没有真正修好。当天晚上,他又把车停在了公司的修理厂。第二天,他没什么事,又早早回了家。
小叶见他又回来得这么早,似乎有些不快。“整天不好好上班,你以为自己真有表叔当后盾呀?”
他不理她,拿出书本用功。公司要进行业务考试,成绩会影响以后的续聘或长级,所以得认真对待。
半天下来,他突然想道,今天怎么又没有人来?想着小叶刚才的样子,他坐不住了,过来问。她憋不住了,一五一十地都说了。他听罢,意外地没有责备她。原来那几户并不是被他的行为感动,纯粹是受了他妻子的教训。于是,他朝妻子笑笑说,我以后也要听听你的。她说,本来嘛,三个臭皮匠还顶个诸葛亮。见她此刻的样子是这般迷人,他忍不住想跟她亲热一下。这些年,他很少大白天里跟她待在一起。生活真是把人弄成了鬼。
“要是以后大家都不来了咋办?”她有些担心。
“我跟他们解释,就说你前两天不在家。”他安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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协会的运转终于正常起来。
会员们吃了小叶的闭门羹,反复思索,觉得毕竟还是有个协会更放便些,以后上完厕所都主动交钱。小叶整天坐在家里,却有十多元的收入,就算去掉冲水钱和买烟钱,一天也能挣个六七块。再说了,这也不是为了捞钱,而是给大家解决困难。小军在大伙心中再也不是那个只知道嘻嘻哈哈喝酒吃肉的陈小军了,他实实在在成了一个人物。自行解决撒尿问题协会的会员已发展到七十多人,还有增加的趋势。小叶没想到,丈夫会用这种方式给她露一回脸。一天晚上,两人又亲热了一番之后,她说,我表叔知道你当了会长吗?他说,这是民间组织,不必向谢总汇报。她说,你在单位可不敢叫谢总,要叫叔叔。他说,是谢总要我在单位里这样叫他。她说,可现在是咱俩,你怎么还这样叫呢?他盯着她说,你最近是怎么了,对丈夫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这还得了?她拍了一下他的胸脯,说,表叔就是表叔,哪能忘了伦常,再说,我也是想让你早点得到赏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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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叶没想到,这一天,她的表叔谢大民见到陈小军说:
“你是不是成立了一个撒尿协会?”
“没有啊。”
谢大民瞪了陈小军一眼,走了。办公室主任有富贵过来,对陈小军说,你们搞的那个什么撒尿协会的事,被一家小报登了出来,让区上的领导很没面子。区上的领导见到谢总说,这次区人民代表选举,你可能选不上了,环卫设备厂要比你们搞得好。
“这事八成是冲着你们的那个撒尿协会来的。市民的撒尿问题,眼下是个很敏感的话题。”有富贵说。
陈小军顿时呆住了。
又过了两天,组长把陈小军叫去说,公司提前更新车辆,先更新十辆,你的车也在其中,你先回家,等候另行分配工作。
陈小军很快就得知,那另外九个人暂时都被分配去当了保安员,每月工资一千元。这真是美差。司机全天跑,一月的工资也就一千三四百元。陈小军一心也指望着能得个美差。可好几天过去了,还是一点消息没有。小叶坐不住了,就去了表叔家。
小叶回来,一脸的高兴。表叔听说最近再也没有人来她家里上厕所,就满意地说,让小军在家里好好休息,新车最近就要到了。小叶说,这个月的工资怎么办?表叔说,还工资呢,你告诉他,再也不要胡来。小叶说,哪我们这个月吃什么?表叔说,忍一忍吧,开了新车,耗油量会降下来,提成也会上去嘛。小叶只好说,那就谢谢叔叔啊。
有电话打到谢大民家,是公司的某个中层领导在请示几件急事,最后顺便又问,是不是再订购一批那种瓶子。谢大民说,订尿瓶的事先放放,等市里的公共厕所问题彻底解决了再说。
小叶这天夜里躺在床上,还在想表叔那时的样子。她觉得表叔对那个中层干部讲的话非常有水平。表叔并不说今后再也不订购尿瓶,但又说这件事要等到全市的公共厕所问题彻底解决了再说,可那时还用得着再订购吗?表叔这等于是拐弯说,订购尿瓶的事再也不要提起,因为这又会刺激区上的领导啊……
望着丈夫熟睡的面孔,她想,小军呀,你何时才能变得象我表叔一样有手腕呢?这时,她听见丈夫说,谢总你整我你就是狗屁……她举起拳头,对着丈夫挥了一下。丈夫睁开眼睛。
“我见一个蚊子在飞……”她赶紧说。
“真的要开新车了?这几年,我老是开破车……”
“表叔是帮你建威,他说你现在挺有威信……”
他又闭上眼睛,瞌睡的脸上含着一丝满足的微笑。
“生活还是充满了希望……”
“是呀,你就耐心地熬吧。”
“多给我备几块‘尿不湿’……”
“就放心吧。”
“这办法可以推广给女司机。”
“省点事吧,别让记者再写文章。”
“一切秘密进行。”
“那你就再过个瘾吧。”
“谢谢你啊……”
“官迷一个。”
“嘿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