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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福的传统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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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福到厂里找大强让他给他说个媳妇,这事他早提过,怕是大强给忘了,今天来其实是催他。可是车间里没有大强,偌大的车间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徐福就踅到别的车间,但也是空无一人。他就又退回到厂门口,问看门的王师傅人都哪里去了。王师傅告诉他可能都去了办公楼。人一下子都去了办公楼,徐福猜可能厂里不知从哪儿弄了一点钱,大家都去领工资了。他手头也有些拮据,于是也往办公楼去了。

  厂子原来效益挺好,福利高得让外边人嫉妒,后来不知怎么就一年不如一年了,换了好几任厂长,每一任都信誓旦旦地说要再创辉煌,但结果每一任都留下一堆债,债像工作服上的破洞,越不补越多,终于多得资不抵债,厂里就申请破产。一破产,工人全都得下岗,好几百口子人,当时地方上是把无下岗职工作为政绩的,申请破产当然不会批。厂里只好自谋出路,于是让工人们集资,一人至少五千,当时说的很严重,谁不交集资款就开除谁。徐福是交不起的,积蓄全让前妻秋燕连女儿一块给卷走了,父母前几年相继死了,他们是外来户,这儿也没什么亲戚,徐福想借钱集资都不可能,再说借了他也还不起,思谋了两天,他向厂里交了份医院证明,希望不被除名。大伙见他证明上写着肾炎,都说他是媳妇跟人跑了多久没干那事给憋的,就吵吵着让大强给他说个媳妇。大强他妈在妇联,媳妇在计生委,都是跟妇女打交道的,保媒拉纤是近水楼台。大强是交集资款最早的,交了马上又后悔了,因为大伙有百分之八十的没交,法不责众,厂里就再也不提开除了,只说把集资款转成股金,到时按股分红。可厂子一直停产着,没效益当然也没有红利,要分只有分欠贷利息。因此大强他们就想把钱往回要,不想杨白劳倒比黄世仁还大气还不讲理。厂里不许大伙下岗,大伙就都来上班,上班也没活干,坐在车间里干耗,耗上一个月厂里才给几十块钱,大伙就明白这是挤兑大伙自动离开厂子。徐福是耗不起的,就跑出来打零工挣钱糊口,小秃家里人口多,更是耗不起,找亲戚朋友借了点钱开了个废品收购站,徐福也就捡起破烂来。

  徐福跑到办公楼,见聚了好几百号人,一打听才知道厂子要正式宣布破产了。破了产他们都是下岗职工,给发下岗证,还给几个月的基本生活保障金,现在地方上是把安排了多少下岗职工再就业作为政绩的,大伙被招来只不过为登个记。徐福见不是发钱,就想起自己来的真实目的,便在人群里找大强。大强不难找,正在走廊里骂大街,一块骂大街的还有几个人,为他们那要不回来的集资款。徐福就觉得这时候不好跟大强提他的事,便要转身走,不想大强一眼瞟见了他,拨开人走过来,说,福儿,我正找你呢,打你家电话怎么也打不通,说是停机了。徐福说,电话是用秋燕的名字登记的,她怕我欠费不交,早停了。徐福预感到让大强给他说媳妇的事有门,就拉他出了办公楼,到僻静处才说,你找我是不是那事?大强说,不是为那事还为啥事?就告诉他,在西郊夏官营村里找了一个,年纪也不大,叫李冬敏,带着个女孩,离过婚,怕你挑剔人家。徐福说,我也是离过婚的,还想找黄花大闺女不成,我不挑。大强说,婚你是离了一次,她可是离了三次。徐福就有些愕然,说,三次?谁先要离的,男的还是女的?大强说,按说是男的先要离的,其实这事全怨她爹娘,也就是她姨和姨夫,李冬敏是从小过继给她姨的,她姨和她姨夫不生育。徐福思忖一会儿,觉得娶城边村里的媳妇有点难做,可觉得自己眼见往四十岁里数了,天下有剩下的男人没剩下的女人,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便说,行不行,我也不知道,我看见一面再说吧。大强就说,那好,我让我媳妇去安排,不过安排好了怎么通知你呢?徐福就说,给小秃打电话吧,我每天都到他那儿去一趟。

  徐福得到要跟李冬敏见面的信时,离见面时间只有两个多小时了,徐福看自己脏兮兮的,要回家换身干净衣服,小秃怕时间来不及,就说,咱俩个头差不多,你穿我的衣裳去。徐福看小秃也是一身脏,小秃却回身拿出一身西服,说,这是我出货的时候才穿的,人凭衣裳马凭鞍,你穿上肯定错不了。徐福便穿起来,一边穿一边说,我可是多长时间不洗澡了,穿这一回就弄脏了,回来你还得洗洗。小秃说,咱都是臭工人,谁比谁干净了?穿好衣裳捡块收来的碎玻璃镜子照照,人模狗样的,徐福精神也不禁为之一振,便喜幸幸地去了。

  一见之下,徐福有些相形见拙,看上去李冬敏还很年轻,要是事前不说,根本不像有过婚史生过孩子的,银盘大脸白里透粉,眼角连条皱纹都找不着,头发梳成马尾辫,低首抬头的在脑后跳荡,徐福觉得青春气息就流溢出来。李冬敏说,听说你在厂里是技术骨干?徐福猜大强媳妇肯定没对人家说实话,可是又觉得这事要是全说实话人家打从头就不来了。于是说,现在厂子倒闭了,没倒闭前我就出来自己干了。李冬敏不禁对他的魄力肃然起敬,这在徐福看来是这样,反正她是抬眼仔细盯了他一下,才说,看不出你还挺能的。徐福就谦虚说,能什么能,咱老百姓凑合着混口饱饭吃呗。低头忽然看见脚上的破鞋,心里不禁一惊又一凉,光顾着换小秃的衣裳了,倒忘了也把他的皮鞋换上,便有意没意的把双脚往椅下藏。李冬敏又说,你现在干的是什么买卖?徐福听了心就有些发慌,不好说自己整天就是满世界刨垃圾堆,但又能说什么呢,急得脸也红了脖子也粗了,情急忽又智生,说,我和朋友一块干废品收购站。说完了,心里也踏实了,想她就是真去查问,大不了他跟小秃提前垫个话。两个人都是过来人,见头一面已没过多的羞涩和矜持,话也说得顺溜,不过都很实际,尽管这样,徐福还是感觉心里甜滋滋的,像当初跟秋燕谈恋爱时所感觉到的,只是没有那时的浓厚,但要比那时绵长持久。临分手,李冬敏留了电话号码,同时向徐福要他的电话号码,徐福谎称,我成天不着家,电话放那儿白掏月租费,就拆了,你要打就打废品站的电话吧。便把小秃的电话号码留给了她。

  回去马上就把小秃的衣裳脱下来,小秃忙问见面见得怎么样,有门吗?徐福说,我看她对我有点意思,只是我对她撒了句谎。小秃不以为然地说,女人老了都不爱听大实话,撒句谎不算什么。徐福说,她问我现在干什么买卖,我哪儿有买卖,就是破烂王,她问的挺认真,我要是说实话,这事肯定崩,我就说跟你合伙开了个废品收购站,还留了你的电话号码。说完就报歉地望着小秃,怕他不悦意,心里觉得跟小秃一个班上滚了十多年,交情不错,他该不会埋怨。小秃果然就没埋怨的意思,说,你就是说这个废品站是你的老板也没啥,先把她搞到手再说,没媳妇的日子哪叫生活呀。徐福又担心说,背不住她来调查,到时你可得替我圆合着点。小秃拍拍徐福的肩膀,说,放心,从现在起,我就聘你当我的业务员,整天出去跑业务,省得到时候她打电话来你总不在露了陷。徐福心里就一热,不知如何表达谢意,忽然伸手抓住小秃的手又握又抖,像话都在酒中一样,感激也全在握手之间。本来当工人是不作兴握手的,大家都不习惯那个,再说干一天活下来手又粗又脏,跟人家握手怕人家厌嫌,所以他们见面只习惯点头微笑,熟得很了就拍肩膀,大家都没好衣裳穿,粗手拍拍谁也不见怪。徐福忽然握起小秃的手,小秃先是一怔,马上就甩脱了,说,哪儿添的这臭毛病?脸上却并没愠恼。徐福就自嘲地笑笑,说,这事就拜托你了。转身推自己的三轮车走时,还拱了一下手。小秃就笑着嘁一声。

  转天,徐福从沿街门店收了一三轮废纸箱拉到小秃那儿,小秃告诉他李冬敏来电话,让他到她家吃晚饭。徐福就又有些着慌,难为情地说,还得借你衣裳穿一下。小秃便又拿出那套西服,说,明天你带一套干净衣裳放在这儿。徐福说也是。这次却没忘了也借他皮鞋穿上。穿戴齐整,推起车就要走,也顾不得把那三轮纸箱过称了。小秃忽然叫住他,说,你就这么去呀?徐福被问得有些茫然,说,我还要打辆出租去呀?小秃说,第一次登人家门,两手别空着。徐福说,钱在我脱下的衣裳兜里,剩下十来块钱,怕也不够买什么了,不行就先把这车纸板过了称。小秃说,天眼见就黑了,去晚了不好。便回身取出两瓶酒,顺手还拿出刚给孩子买的一条果奶递给徐福。徐福接了酒,却不愿拿上果奶,说,从孩子嘴里夺下来去讨好别人怕不好吧。小秃说,又不是白给你,我会从你卖的破烂里扣除的。徐福这才接了,说,这样好,亲兄弟明算帐,我也就心安了。然后骑上自行车又要走,却又被小秃叫住,说,你去了人家可能给你摆酒,你千万别喝多了。徐福说,我就说我不会喝酒。小秃说,喝还是要喝的,男人不喝酒,人家说你在外头不会交际,要是喝多了,人家怕你是酒鬼,你这事就玄了。徐福说,那是那是。便推车助跑,骑上飞快地赶到夏官营村,他还不知道李冬敏家住哪儿,进了村想找个人打听一下,却见李冬敏带着个孩子正在胡同口等他,便紧蹬两脚到跟前,拿出果奶给那孩子。小女孩给拾掇得很漂亮干净,有六七岁的样子,李冬敏手里提着个花书包,想来不是上幼儿园就是上了小学。李冬敏让孩子接了果奶,提醒她谢谢叔叔。没等孩子开口,徐福说,我比你大,叫伯伯吧。李冬敏就改口让孩子叫他伯伯。李冬敏说时溜眼扫一下四周,对徐福说,家去吧。便相跟着进了她家。

  李冬敏家是一座平房小院,北屋三间一明两暗,东厦房连门洞两间,做饭烧暖气,院里西南角一间小屋是厕所还放煤,往北四五米种了一架葡萄,架下放着一辆三轮和一辆自行车,再往北有一棵枣树,枝繁叶茂。李冬敏请徐福在外屋坐了,沏壶茶来给他喝,然后进西里间去了一瞬,出来时身后跟着她爹,一边让她娘搀扶着,一边拄着拐杖颤微微走出来。徐福见状赶忙起身去扶,老头说,你坐你坐。李冬敏当然给他介绍,他就叫大爷大妈。大爷大妈对徐福不过于热情,也不过于冷淡,大妈留下大爷陪徐福说话,和李冬敏带着孩子到厦房去了。徐福问大爷腿脚怎么了,回说是关节严,平时隐隐地疼,下雨闹天疼得就厉害,特别是冬天,阴疼阴疼的,有时跟瘫子差不多。徐福就从脑子里掏有关这种病有限的知识,建议烤电,又建议热醋敷,大爷说都试过,也只好一阵儿。说了会儿话便说吃饭,却是饺子,没有摆下酒的菜,大爷说我不抽烟也不喝酒,陪不了你。却拿出一瓶酒来。徐福自己也不愿喝,酒就放在那儿不动,拿筷子夹饺子咬一口,竟是芹菜猪肉馅的,便含在嘴里不敢嚼。也不知为什么,他从小就不吃芹菜和香菜,也不是嫌那气味,只是从来不吃,吃了身体也没任何不良反应,就像有的民族的忌口习惯。晚饭只有饺子,他第一次上门不好挑剔,说出来怕人家给他重做,平添麻烦,便硬着头皮嚼,好歹吃了些,就推说饱了。李冬敏一家饭量也不大,很快也吃饱了,收拾了桌子,大爷大妈跟徐福又说了会儿话,便带着孩子进西里间看电视了。徐福和李冬敏都明白这是给他们腾出单独说话的机会,就到东里间屋里。徐福觉得很有必要问问李冬敏离三次婚的情况,但又难以启口,就说,你平时干点什么吗?李冬敏说,孩子小,老人有病,也帮着照顾不到,也只打个零工,挣不多少钱。又说,你找了我,就是给你添累赘了。徐福说,这是哪里话,咱们相处是有缘份,相帮着过日子,什么苦呀累的,都不应该计较。我这个人是个实诚人,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李冬敏说,你那么实诚,你干吗还要离婚呢,是那女的没福气没眼光吗?徐福说,我是居家过日子的人,没什么本事,只知道卖力气挣钱养家,我前妻也不是坏女人,她只是向往白领阶层,跟我不是一路心气。李冬敏听了一时没再说什么,徐福想她肯定在咀嚼他的话,从他话里挑毛病,就也沉默。一会儿,李冬敏说,你怎么不问我是怎么离婚的?徐福说,我正想问呢。李冬敏说,其实也没啥,离婚不离婚也不在我,全由我爹妈做主。徐福不信这年代还有让爹妈替她做主的女人。但李冬敏接着说,我爹妈跟人家闹不到一块,意见越来越大,最后把人家撵走了。徐福料不到三次婚姻让她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不过他也无意追问过细,他要的是媳妇,不是公派来调查她的历史。便说,你觉得我这个人还行吗?李冬敏说,乍看起来还不错,不过相处的时间短,谁知道呢。徐福说,反正从我这边看,你这个人挺合我心意的,咱都是过来人了,一眼也能看出来,用不着马拉松式的谈了。李冬敏说,这是终身大事,也不能太草率。徐福连忙说,那是那是,慎重当然也要。李冬敏说,不过你得有个心理准备,我找你是为了给我爹妈养老的。徐福说,我们的事要是成了,你爹妈不也是我爹妈吗,赡养老人理所应当,我不觉得是负担。李冬敏坐在床头,徐福坐在床尾,说着说着话,他站起来活动活动,就坐到床中间,又说了会话,他又起身活动一下,想挨着她坐近一点,觉得有些唐突,怕欲速不达,就又坐在床中间,但伸出左胳膊支着,身子往她那边斜了斜。

  下回两个人独处,徐福就直接挨着李冬敏坐了,说着说着话,就抄起她的手。李冬敏虽然没有拒绝,但被徐福捏着手全是被动的,也只让他捏一只手,另一只手却躲藏了。有一只手捏着,徐福就已经很满足了,两只手就捧着似的抚弄,抚弄得久了,也没多大意思,就恨自己不会按摩穴位,如果按摩了她的淫穴什么的,她就会主动投怀送抱,生米煮成熟饭,那就省了许多周折。大凡男女相处日久,以身相许都是以肌肤之亲作保证的,没有这个即便信誓旦旦说得海枯石烂也让人悬心。不过,即使他们有了肌肤之亲,徐福也不会心定,他们已不是处女童男,身子全不金贵,已像通货膨胀的钞票,抵不得数。因此,徐福想他们只有结了婚才算船到码头车到站了,于是在一次请李冬敏到饭店吃饭时,他就提出来,我们年龄已经不小了,你看我们的事是不是进行得快点。李冬敏问,你说怎么快?徐福就说,人生苦短,谁也别耗着了,我看早点结婚算了,我也好帮你孝敬父母,你也好帮我洗洗涮涮。李冬敏迟疑着说,让我考虑考虑。徐福说,你可别考虑得太久。李冬敏少有的开句玩笑,说,你看你急的,饭都在锅里了,非要吃到嘴里才算数呵?有她这句话,徐福回去半宿都没睡着,眼前老映着她的形象,弄得浑身热躁躁的。

  第二天起来,徐福觉得他和李冬敏的事无论如何进展也应该快一点,就跑到街上借公用电话找大强,大强是有手机的,现在正开三轮摩托拉客挣钱。徐福把自己的想法跟大强说了,大强说,都是过来人了,该怎么干就怎么干就是了。徐福分辩说,我的意思是说,让你媳妇跟她递个话,催催,要是没什么意见就领个证,把事办了。大强说,你跟她处到什么程度了,抱了没,亲了没?徐福说,我这边该做的我知道怎么做,你媳妇给说句话比我努力半天管用。大强说,咱都这岁数了,你还拿捏着干啥,人家半大孩子早都无证驾驶了,你大胆驾驶一回没人查你违章。徐福说,咱不是死脑筋的人,咱不是居家过日子的人吗。大强说,那咱两边努力吧。这个电话打过没两天,李冬敏就给徐福打电话,电话是小秃接的,转告给他,说,她说有急事,让你赶快去她那儿一趟,你那功夫馋人呵。说着就冲他眨眼,徐福斥一声小秃,自己先就忍不住笑了,他想肯定是大强媳妇递过去的话起作用了。赶忙换衣裳跑到李冬敏家,问,你找我有什么事?李冬敏已收拾起几个包袱,身上也穿着出门的衣裳,就又问,你这是上哪儿去?李冬敏说,我得到桃城去一趟,那儿有个亲戚病了,最多呆一个星期,回来咱们就去领结婚证。徐福大喜过望,手脚无处搁似的,领结婚证的事李冬敏本应该很羞怯地说出来,但她说时毫不羞涩,徐福觉得她是个很大方很开明的人。但李冬敏又说,我走了,两个老人没人照顾,咱俩的关系也算确定了,你那边也是一个人,不如搬过来住,你愿意替我照料老人吗?徐福想也不想,忙不迭说,愿意愿意。李冬敏说,那我就放心了。便提起包袱领着孩子要往外走,徐福说我送你,就把院里的三轮推出来扫扫,垫上条旧褥子。拉着她娘俩走出村了,徐福才想起没跟大爷大妈打声招呼,想李冬敏早已打过了,便问,你去坐火车还是汽车?李冬敏说,汽车吧,汽车方便。徐福便拉她们到长途汽车站,将他们送上车,望着车开走了,这才骑上三轮回来。

  李冬敏去看亲戚,大爷大妈并不太清楚,听得徐福说了,大妈思忖着说,桃城没咱什么亲戚在呀。大爷睁着大眼盯了徐福一会儿,然后低下眉眼,从始至终不说一句话。李冬敏走时没留下钱,大妈也不去买菜,想他们也没有钱,徐福就自己掏钱买菜买肉,米面也是不多了,他也各买回一袋,想反正是一家人了,谁花钱也是一样。这几日天气不好,大爷的腿病又犯了,徐福就在煤火上用铁锅炒了沙子,布包了给他热敷。敷过不一会儿,膝盖就又凉了,徐福想保暖很重要,便想给他买一副护膝,上街转了转,便宜的也得十来块,但便宜的保暖效果肯定不好,就想买贵一点的,但他又有点舍不得,一副好护膝他收一天破烂也不一定够。正踌躇着,忽然想起前妻秋燕现在的丈夫是卖体育用品的,她也在那儿守摊,便跑了去。秋燕正坐在柜台里边打毛线,徐福过去说,打的这么细致,给谁打的?秋燕抬头见是徐福,就爱搭不理的,说,你管给谁打的,反正不是给你打的。徐福说,女儿呢,我从这儿过,顺便来看看她。秋燕说,孩子又没放假,你也不是不知道,这时候到这儿来看她能看得着?徐福就讪讪的,扭头睃巡一下柜台里边,眼就盯上了一副护膝,说,你这护膝是怎么卖的,我这腿近来老不大好。秋燕说,不卖。徐福说,不卖白送我更好了。就让打工的小女孩给他拿过护膝,秋燕想制止,徐福已经拿在手里,比量一下,说,好,就这一副了。揣起来就要走,秋燕喊住,说,给钱。徐福说,先欠着。秋燕说,不行。徐福说,那你就把店里的破纸板卖给我,我卖了再还你。秋燕怒目看他一会儿,忽然说,滚。徐福便转身出来,听见秋燕训斥打工的小女孩,也顾不得了,回去给大爷套到膝盖上,问,觉得好点吗?大爷点头说,管用。可是,一个星期过去,李冬敏却没有回来,又过了几天,也没有电话打回来,徐福就问大爷大妈桃城那亲戚家电话号码,大妈说那儿根本没有亲戚。大爷说,她根本就没到桃城去。徐福就感到很纳闷,把这事给小秃说了,小秃说,她是不是去找她以前的男人了?徐福说不会吧,倒上听说她前夫都是在本市的。小秃说,那咱就不知道了。徐福就打电话问大强拿来主意,大强说,她不是过继给她姨家的吗,现在的爹妈是她姨和姨夫,你到她亲生爹妈那儿去问问。徐福也想到了,说对,我该到那儿去问问。

  李冬敏亲生爹妈家在更远的农村,不通汽车,徐福就骑自行车去了,一问,她并没有来过,不仅没来过,打从小跟了她姨就很少来往,她也从来不认她这爹妈,偶尔见面也只喊姨。徐福问,咱市里还有别的亲戚吗,她可能去了那里也说不定。李冬敏的亲生父母摇头说,咱这边没有,你去看看她姨家那边有没有吧。徐福就跑回来问大爷大妈,大爷是一代单传,市里有亲戚也是远房的,从来也没来往,李冬敏更不会来往。徐福就更迷惑了,晚上睡不着越想越觉不妙,想她一个弱女子带着个孩子出门,现在社会治安又不好,一旦碰见坏人劫财又害命可不得了。第二天就决定往桃城跑一趟。可到了桃城,他又懵了,人多如蚁,找个人形同大海捞针,到那儿去找呢?后来他就跑到派出所去打听,人家问他报案吗,他想想,说,报就报吧。报了案出来,想派出所的事多,这等小事怕还顾不过来,这事还得靠自己,看见电线杆上有寻人启事,便也到打字复印部打了一份寻人启事,又买了一瓶胶水,四处张贴。打寻人启事花了不少钱,身上剩的钱只够买半张回去的车票,他便只好坐车到半路上,剩下的路就走着回去。回到市里已是半夜,想大爷大妈肯定上了门,便到小秃那儿凑合了一宿。天一亮就跑到大爷大妈那儿,问李冬敏有没有消息。仍没有消息,徐福就有些垂头丧气。到小秃那儿骑三轮去捡破烂时,小秃忽然对他说,这事我想了,越想越觉得李冬敏那女人不是好东西,这都半个月了,她一去不回头,肯定是去找她以前的男人了。徐福说,她要是找,干吗早不找,非得在这时候去找?小秃说,以前她得守着两个老人,现在把老人给你了,她正好站干岸。徐福有些不信,便打电话问大强,大强也觉得小秃分析得不错。徐福就急了,说,这是什么事嘛,她怎么能这样,大爷大妈是把她养大的爹妈,却不是我什么人。小秃说,你别急,她最可能去找的前夫是哪一个,我想可能是第一个,你知道她第一个前夫在哪儿吗?徐福说,听她说过,在酒厂,叫方明。小秃说,那就好办了,你去找他。徐福马上就去找,一找就找到了,但方明却矢口否认李冬敏来找过他。徐福出来就给小秃打电话,说,人家说她没来找过他。小秃说,孩子是跟他生的,最有可能是在他那儿。徐福想也是,就捉摸着要找到方明家去。

  方明下班时,徐福早等在厂门口,见他出来,便骑上自行车尾随,但方明是骑着摩托的,速度快,不一会儿跟丢了。徐福只好又回到酒厂,想了半天,就又进去,到方明干活的地方问人家方明在吗,人家说下班了,他就问他家电话你们知道吗?人家就告诉了他。有了他家电话,出来就打了一个,接电话的居然就是李冬敏,徐福气就不打一处来,但稳了稳神还是忍住了,说,你什么时候回来?李冬敏听见徐福的声音怔了怔,然后才说,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徐福想她既然跑到她前夫那儿了,那么跟他就不可能再有戏,就说,你赶快回来,我一个人有点照顾不过你爹妈来。李冬敏说,我这儿还有点事走不开,你再帮帮忙。徐福想她说是去桃城,实际没去,坐上去桃城的车只是打个马虎眼,也就是说她有意骗他,便不客气地说,老头老太太可是你爹妈,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说走就走。李冬敏说,我不是不管他们,我是托付给你了,你要走是你的事,我可不是扔下他们不管的。徐福没遇到过这么不说理的人,一时语塞,待要再说什么,那头已挂了电话。他就到小秃那儿把这事给他说了,小秃就骂李冬敏是婊子,坑人。徐福说,你看这事怎么办?小秃也是没有办法,反问他怎么办?徐福说,告她,有老人不尽义务。小秃说,告怕告不赢,你是老头老太太什么人,怎么着也轮不到你去告。徐福就说,那就问问大强,他娘在妇联,正好管这事。就打电话给大强,大强说,这事妇联也没办法,我的意思是先找到她家,当面交清,咱就脱了干系。小秃说,这事在电话里也说不清,你来一趟吧。大强说好吧。时间不长就赶了来。大强说,我一路来一路想,福儿,你得赶快给李冬敏打电话,跟她当面谈,夜长梦多,怕她把电话停了机,就再也找不到她了。徐福就又给李冬敏打电话,接电话的是方明,徐福就生硬地说,让李冬敏接电话。李冬敏接了电话,徐福说,你出来咱们谈谈。李冬敏说,我没空,抽不出身。小秃和大强贴着耳朵在旁听着,就小声对徐福说,她要不出来,你就上她家去。徐福就说,你要是不方便,我就上你家去。李冬敏说,别,我出去一下吧,到哪儿?徐福想想,说,到公园门口吧。市里有好几座公园,大强就提醒说,在中华公园。徐福就说,在中华公园门口。放了电话,小秃说,我也跟你去。徐福说,对,我嘴上不去,你替我说。小秃说,我去是跟踪她,看她家住哪儿。大强说,打个电话问问,她家电话装在什么方位。便问,却是在宝云街上。大强就说,我骑着摩托到宝云街等着,小秃跟踪她,咱双管齐下,不信就找不到她家。这样定了,三个人马上出发。

  徐福原想方明会陪着李冬敏一块赴约,不想她一个人来了,徐福对她绝了念想,见面就说,你怎么是这种人呢,好歹大爷大妈也把你养大了,说扔就扔了,老人养你不就是为了防老吗,他们也花不着什么钱,不就是吃口饭吗,何至于这么狠心吗?李冬敏说,你不了解情况,我爹妈可不是一般人家的老人,他们太自私,从来不为我着想,他们要是为我着想我也不会离三次婚了。徐福说,不会吧,我看着他们挺好的。李冬敏说,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方明是外县来的,跟我结婚时他没有房子,我爹妈就拿房子要挟我们,弄得方明在家一点地位也没有,一结婚就让人家改随他们的姓,算是倒插门,人家男子汉大丈夫哪里受得了这个,碍着我又不好闹翻了,好歹捱到孩子生下来,报户口的时候我爹妈非让孩子姓李,我想反正也是女孩,听说毛主席的女儿们没一个姓他的毛姓,咱老百姓的孩子随姥姥家的姓也不算什么,可是我们只能生一个孩子,要是能生两个一边随一个姓也好,可只有一个孩子呀,她奶奶那边坚决不愿意。改不了姓,我爹妈就恼了,把我们往外撵,市里边我们又没有房子,出去到哪儿住呢?我妈背后又劝我,说丈夫不可心可以换一个,爹妈可是生来就一个,换不成的,让我跟他们一条心。那时我也是脑子不够用,就听了爹妈的话,以至后来受了那么多苦。我爹妈一直给我找丈夫,找了一个不可心,就换一个,换来换去就换到你这儿了,不管换谁,我孩子也是后爹,我也找不到跟方明的感觉了。徐福说,那你就又去找他了?李冬敏说,他还在等着我,我不去找他还找谁?徐福说,别的我管不着,你说你爹妈这边怎么着吧?李冬敏说,他们有房子,在市里有房子对老百姓来说是件了不起的事,说不定他们认你个干儿子,再给你找个外县的媳妇,你就安心给他们养老算了。徐福说,屁话。李冬敏说,我不是不养他们,但他们得随合着点,老像过去那样我受不了。徐福说,这我不管,我养我一个人还凑合,再加上你爹妈,我负担不起,你还是尽快接过去吧。李冬敏说,我家正装修房子,一时走不开,你反正也替我养了这些日子,好事做到家,再坚持几天还不行吗?我看你这人挺厚道,不至于看着他们挨饿吧?徐福说,我替你养一阵可以,不过你得掏钱。李冬敏说,行,不过我没带钱,过两天再给你吧。说完不等徐福再说什么,转身骑上车逃似地走了。徐福想想,他并没有达到来时的目的,心里不由得生气,但又一想,有小秃和大强跟踪,她也跑不了。便也骑车往宝云街去了。

  到了宝云街,大强等在那儿,见了他就指指一栋楼房,说,小秃跟进去了。一会儿,小秃回来,说,找到了,她住在二单元五层东门,是座旧楼。三个人便往回走,一边走徐福就把跟李冬敏谈话的内容通报了,并问怎么办。大强说,这是你的事,你看着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小秃说,对,你看着办吧。徐福就沉默了。

  李冬敏不回来,大爷大妈徐福还得接着照料,每天都去一趟,只是再不在那儿住了。大妈问找到她了吗?徐福说,找到了,她正装修房子呢,忙得不行,说是等装修好了要接你们过去住,说眼看秋天就过去了,冬天楼上暖气烧得好,对大爷的腿有好处。大妈很欣慰,说,她是跟方明合好了,还买了楼房,可是我们又没有钱给她添,过去住显得不好意思,反正这院房最后也是属于她的,她要是愿意,就卖了给他们,他们买那房肯定也借了不少钱。徐福心不在蔫地说,那是那是。然而又过去半个多月,李冬敏那边仍没有消息,而且钱也不给一分,徐福就又有些急,问小秃,小秃说没办法。徐福就又想问问大强,但想他也不会给他出主意,就没问,只好自己整天捉摸。又过了一个星期,徐福终于忍不住了,给李冬敏打电话,李冬敏还是推说没空,还请他帮着继续照料老人。徐福想骂人,但想骂人也不管事,就谎说,我把你的事跟大爷大妈说了,他们为你买了房很高兴,还说你们肯定借了饥荒,想为你们添一点儿,原来他们手里一直攥着点钱防老,一直瞒着你呢。李冬敏半信半疑,徐福就说,存折我都看见了,上边有三万多呢。

  这事又拖了一个多月,徐福跟李冬敏又交涉了几次,她态度仍不明朗,背地里就骂她,恨不得痛打她一顿。只是天渐渐凉了,离冬天也近了,各单位都在联系煤烧暖气,集中供暖公司也在报纸上电视上作广告,向市民解说今年煤炭涨价,但考虑广大市民利益,今年的取暖费涨幅还是很小的。大爷大妈还要他继续照料下去,取暖的煤他还得买,现在一吨是三百多,好点的都到四百了,眼看就要往五百里长,要买还得趁早买。可是徐福都想捡些烂柴禾凑合着过冬了,他没有能力再给大爷大妈买两吨煤。他一边收破烂,一边就想对策,想了好几天,终于想出个主意,看日历上是星期天,孩子是没上学在家的,就打话过去,希望家里没大人在。可是李冬敏却在家里,徐福就又给小秃打电话,让他给李冬敏家打电话,把她诳出来。小秃说,我这电话她是知道号码的,诳她怕是不行。徐福就让大强用手机诳她,就说方明在班上出了点事,晕倒了,让她赶到职工医院去。这边,徐福就骑上三轮到大爷大妈家,辅上褥子,叫他们上车,说是李冬敏让接他们过去。大爷大妈没怀疑,跟着他到了宝云街,找到李冬敏家楼下,徐福记得是二单元五层东门,就背起大爷上了楼,站在门前按门铃,半天却是没有开。想李冬敏是带着孩子一块去了职工医院。便在门口等,对大爷大妈说,可能是出去买东西了,一会儿回来。等了一会儿,李冬敏没回来,大强却来了,向徐福招一下手,叫他下去说话,说,李冬敏发觉上当了,打他手机查问是怎么回事,还说他恶意骚扰,要告他。徐福问,她打的电话号码还存着吗?大强说,我这手机有来电显示,存着呢。徐福说,你给她打回去,就说,她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现在他家已经被贼偷了。大强依计打了电话,打完,徐福让他下楼等着,见李冬敏风风火火来,他就跟上来,怕她一见送两个老人来逃跑。然后,徐福就上楼和大爷大妈一块等,等不多时,下边脚步响,大强直咳嗽,徐福就知道李冬敏来了。李冬敏爬上五楼,一眼看见徐福和两个老人,又看防盗门完好无损,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稍一犹疑,却没返身逃走,而是跟徐福说,你这是干什么?徐福说,开门。大爷和大妈见孩子也上来,忙欢喜地拉过去,李冬敏没说别的,掏钥匙开了门,徐福就把老人往里让,进了门对李冬敏说,老人我交给你了,没我的事了。转身就出来,大爷大妈说,你怎么就走了,坐会儿喝口水。徐福说,你们好好在她这儿呆着,少说话,多吃饭,休息好。说完就快快地跑下楼。大强见他下来,就一块出来,走到街上,徐福长出口气,大强就说,这事全由我引起的,让你受了不少累,回去我再让我媳妇给你划拉一个。徐福说,我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大强说,倒霉的事哪能全让咱贪上了呢。两个人说着话顺着大街走,天是真的凉起来了,路两旁的槐树叶有的都已泛黄,不时卷一股小风,地上的尘土便腾起来,逼得人屏住呼吸,徐福就紧蹬几脚,冲出尘雾,这才畅畅地吸一口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