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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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乡是祖国南边一个有水的小村庄,景是美的,到处是一片翠绿,可在乱世中,这美又有几分凄凉的含义,就好似红颜薄命,还没来得及享受生命,就早早被罪恶掠走,为杀戮献上了自己洁净的处子之身。土匪占山为王,成日骚扰村民,奸淫妇女。我十几岁的时候,亲眼看见几十个村民被铁丝穿在锁骨上,穿成一串,然后赶到土坑里,集体活埋。他们惊恐的眼睛里净是绝望,他们最后看一眼家乡碧蓝的天空和青翠的竹林,像草绳上的蚂蚱一样,轻易被碾死在乱世的车轮下,在自己的故土上。
我十八岁那年,离开家乡去北平谋生。我并不是抛弃她,我爱她,但现状让我无能为力,我企图寻找另一种方式拯救我的家乡,还她原来冰清玉洁的模样。
北平的冬天尤为冷,我临出门时兜里怀揣着不多的几张票子,差不多用在租房子上了。房子是在郊区一所二层小楼的阁楼上,费用是少些,小屋子是铁皮搭成的,我手所触,全是冰冷。我需要更多的食物,一方面供正常的体力消耗,还有一方面需要来抵御寒冷。我没有太多的钱这样做,吃下的那点点粮食在我体内就像是寒风里飘忽过豆大的火苗,转瞬即逝。我必须马上想办法在这里生存下来,首先就是找工作。
虽然我是个乡下人,可南方的水土滋养了南方人特有的体貌特点,男人也是细皮嫩肉的,白白净净,比北方的大姑娘还水灵几分。体力活是做不来,更没有本事像上层体面人一样有份固定的轻松的工作。我一日在小饭馆里就着卤水花生吃我的馒头,就听见临桌一个穿长衫的客人拿着本书对另一个人说,余大作家的新作,我看了,还真不赖。那个说,作家好,写写字就能挣钱,哪像我们,累死累活的。
我急忙凑上去问,在这里写稿子可以挣钱么?
当然,这就是稿费制度,鼓励国人创作,传播新文化,诺,这个余新虞,就是靠稿费养家,收入不菲呢!
我在家乡的时候是念过书的,拿笔杆子我拿得动,写故事么,谁不会,这确实是一条谋生的好路。于是记下杂志社的地址,包好了剩下的花生,回了家。
我只有一条薄薄的棉絮,我缩在床上,抖抖地写。当我写好第一篇的时候,我兴冲冲地买了信封和邮票寄了出去,然后就是焦急地等待。
没有任何回音。
我继续写,按我的思路写,我急迫地等待这些文字可以帮我熬过这段艰苦的日子。在写了十几篇仍然没有任何答复后,我有些灰心了。我连买邮票的钱也挤不出了,于是决定拿着稿子亲自去杂志社。
有一个编辑抬头望望我说,你姓沈?
是,我投了很多稿子来,没有回复,我今天来又带来一篇,想得到您的指正。我把稿子递了上去。
那个编辑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拉着我走到一面墙前,那上面钉着很多纸张。
大家快来看看,沈大作家又有新作了!然后把我刚给他的稿子钉在墙上。我仔细一看,钉在墙上的正是我其它的稿子。那个编辑夸张地用手拍着我辛辛苦苦写来的稿子,忽然统统扯下来,在我面前恶狠狠地撕碎,扬撒的到处都是。
没有人再理我。我还呆在那看那些我自以为付出过真情的文章如何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迹过这神圣的殿堂,愚笨的模样只配受到这些清高的人的捉弄,像被折了翅的蜻蜓,注定要死,就争个迟早间了。
我走出杂志社,第一次在他乡体会了人情冷暖。家乡那边是充满温情记忆的残酷屠杀,而北平,却是抽走温度的安静的冰冷墓地。我受挫的不但是写作的信心了,更重要的是,我要怎么生存下去。
我记得那个叫余新虞的先生,我给他写了封信,告诉他我的窘迫和一颗对写作热爱的心情,我狠了狠心把它塞进邮筒,然后两手空空的回到家,躺在床上,再也不动了。
两天来,我只喝了些稀粥,那稀粥仿佛也在胃里冻住了,发挥不出一丝能量。当我想着我就要在北平冻死的时候,有了敲门声。
一个戴着眼镜,个子不高的年轻人站在那,拍了拍身上的雪,然后问我,你是沈继常?我说是。他说,中午了,先去吃饭,边吃边说。他见我有些犹豫,补充了一句,我请。
他竟然就是余新虞,在北平有名望的大作家,因为我的一封信,真的就冒着雪来找到了我。借着碗我挡住了正在滑泪的脸。
那顿饭我毕生难忘,在我饥饿的身体和频临崩溃的精神上都补充了能量。他说,继续写,没有人一开始就轻易成功,写出来的东西不但要能感动自己,还要感染别人,否则就是无病呻吟。对着纸张,不是要发牢骚,而是要站在高处俯瞰弱小,忘记自己的弱小,构建一种关怀。
走的时候,余先生把他的皮衣给了我,并留下些许钱。我在感动之余,终于下决心以文章为友,而不是工具,我要写寄予我最深沉爱的家乡,写她的美,景的美,人的美,没有杀戮,没有血腥。我要先在头脑里建筑一个理想的天堂,然后把这残酷的现实放置进去,为沉溺着的心灵寻一个桃花源似的地方。
我暂时忘记了北平寒冷的冬天,回到了鸟语花香、四季如春的我的家乡。那里有纯洁的姑娘,勤劳的小伙子,撩人的情歌,火热的对白,即使妓女,也保留着操守的底线,从不把灵魂出卖。
当我含着热泪落下最后一笔,首先我把自己深深的感动了。当我看见余先生惊喜的眼光和由衷的赞叹,我知道,我成功了。
就像拔掉了塞子的瓶,里面大好的东西开始缓缓溢出,,渲染了我以后的写作道路,几年后,竟然能和余先生齐名。后来我任大学教授,爱上了其中一个我的女学生,我的情书也和我的田园式梦幻般的小说一样,给她构建了一个理想的天国的家。后来她成了我的妻子。
生活向我展开笑颜的前提,必须是我经历过痛苦的洗礼,我也用另一种方式纪念了家乡。我相信笔的力量并不是人们所谓的“百无一用是书生”,只有传播爱和理想,让人们的心灵有所依托,才能在这个平面上扬起千层巨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