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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社的来信

详细内容

  尊敬的报社主编:

  见信好!非常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阅读我的信,相信有了您和全体报社记者的支持和努力,我们会有一天向这种黑暗日子说告别的。在信的开头,我有必要占用一点时间向您做一个不太合乎礼仪的解释,也许它不能唤起您对我的同情,但是却能为我们彼此增进沟通与了解做铺垫。

  主编同志,请不要嘲笑我学识浅薄与字迹潦草,我能够鼓足勇气提笔给从未谋面的您写信,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在此之前,我曾经与自己的内心作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客观上说并不想打搅您的工作(我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然而主观上的需求还是逼迫着我要勇敢地跨出这艰难的并且从没有人尝试过的一步。我是个从农村来城市打工的小青年,二十出头,论力气比不上成年的庄稼汉,论知识修养又比不上大学生,所以只能将就着做一些粗工干的体力活。俗话说,水涨船高,水降船低;幸好我对生活的要求也不是很高,马马虎虎,过得下去就行了,自己就这么一点小小的本事,干嘛老去设想一些看得到摸不着的东西呀。人固然要有宝贵的理想,但是现实环境中产生的理想并不是那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

  好了,闲话到此结束,现在让我们言归正传。主编同志(请允许我再一次这么称呼您),当您手捧着这几张凌乱不堪的信纸在阅读的时候,可曾想到我是在一种怎样的恶劣环境与内心痛苦无助的双重煎熬的情况下写出来的吗?是的,我是应该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您,通过您和报社的记者们向全社会宣传,让正直和善良的人们看看我们生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里。当我提笔写下第一行字的时候,我的内心正经受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彷徨与煎熬,在那一刻,各种各样纷繁芜杂的绝望念头涌向了脑海,我像两千年前的耶酥被人钉上了十字架正等着死神的降临。呵,除了您以外,没有人能理解我当时的绝望情绪,就像现在星光闪烁的黑暗夜空,我在这样的环境里给您写信,用我激扬的文字向您诉说底层人民的生存困境。

  我出生在江西省一个贫穷落后的农村,那里的人们祖祖辈辈没有走出过大山,像我的爷爷奶奶他们,一辈子没有乘坐过城里的汽车,只是偶尔进城的时候看到过它几次,心里硬是觉得那东西很好玩。和他们同一辈成长起来的老人们,都是通过电视机来认识与了解外面的世界的,多谢电视机这个不算时髦的高科技产品,让我们村里的人们看到了大山之外的真实世界;要不然很多人(特别是老年人)到死的时候,还不知道地球是圆的呢!正因为所处环境的高度封闭性和信息的低流动性,我们这一代年轻人就特别向往外面的世界,许多同龄人都把走出大山作为自己年轻时的奋斗目标。您如果来我们那里,见到一个正在读书的孩子问他:“小同学,你为什么要这么认真地读书呀?”我保准他会回答:“俺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走出大山。”然而真正要通过读大学这条方式走出大山的其实仅是极少数的一部分,您想想看,在这种贫穷落后的山村,它有好的教育资源吗?有好的师资力量吗?不要说我们都是普普通通的孩子,就算真的有天才诞生,他也会在这里变成庸才。大学生要几年才诞生一个,一般情况下,能高中毕业已经是非常不错了,大学生几乎有点了不起。所以大多数像我这样的高中或中专生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独自背着包裹去外面闯荡世界。

  事情还得从去年说起,6月份我从家乡的一所职业中专毕业后,一直为找不到工作而发愁,于是萌发了干脆出去打工的念头。无独有偶,我的表妹初中毕业后在家务农一年,因不习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生活,也打算与我一道进城打工。我问她,你怕不怕苦,打工可是很苦的行当。她说不怕,只要能走出这里,什么困难都不怕。我又问她,你父母同意吗,我带你出去可是有责任的,有事情我要负责。她满不在乎地回答,放心吧,他们不会干涉的,要是还有人关心我,就不会不让我读高中了,算了吧,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恰好那时有位姓严的老乡在浙江打工,他托人带口信约我们过去,说他一个人在那里孤单,很想有个家乡人陪他做伴。还说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他会尽量帮助我们解决的,只要肯过去,一切都好说话。这位严老乡待人还是挺客气的,我们同住一个村子,虽然平时沟通不是很多,(因为他要比我大五六岁了)但是我认为真的过去了他还是或多或少地会照顾我们的,毕竟远亲不如近邻嘛!何况当时我又没有能力结交社会上的朋友,然后带着表妹走南闯北,有一个已知的地方供我落脚,心里想着也令人塌实。

  就这样,一个星期后,我向家里要了几千块生活费,然后带着表妹离开了家乡。我们踏上了开往浙江的列车。

  二

  严老乡在S城的火车站迎接我们。我当时看到他一副邋遢的模样,不禁傻眼了,老乡啊老乡,你不是到经济发达的浙江来混了吗,怎么还是像在老家山村时一个样子啊,这里的金黄大米难道没有把你喂饱吗?他咯咯地笑了,傻小子,你以为富裕的地方就是遍地黄金呀,就算有黄金,也轮不到我们外乡人来捡,我们在这里是打工的,人家出钱雇我们,我们出力气为他们干活,你明白了吗?我对严老乡的话似懂非懂,只是勉强自己诚恳地向他点点头,表明我已经领会了他的意思。他微笑地拍拍我的肩,然后把我和我的表妹带到他的住处。

  如果说他的穿着仅仅用难看两个字形容的话,那么他的住宅几乎可以说是惨不忍睹了。不是出租的居民楼,也不是贫苦人民住的老房子,而是用几块红砖头临时搭建的民工房。当我走进那房间的时候,似乎预感到会过上比在老家更苦的生活。我禁不住问他:“你怎么住这儿?”可是他却丝毫没有流露出半点惊讶之情,好像早已准备了问题的答案,就等着我开口问他一样。“我还没告诉你呢,我就在这个工地里打工,所以和别人一样都住这里临时搭建的房子。”没等我开口问他,他又主动地说道:“你愿意留在这里和我一起工作吗?”我半天没反应过来,几乎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

  “这里好脏咧,在这里怎么工作呀?”我的表妹倒抢先作了回答。“不过没有关系,问你们自己吧。”严老乡说,“如果你实在不喜欢或嫌脏等原因不留在这里,那也没事,别的地方也有工作,反正到哪里都是替人打工,没什么差别。你要是愿意,我明天请假几小时陪你们到劳动力市场去转转,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第二天,老乡陪我们去了劳动力市场。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人流量如此大的集会,百感交集。表妹在那里找到了工作,是一家饭馆里的勤杂工,有没有兼其它工作就不知道了;我替她付了中介费,问她还满意吗,她显然还不知道社会的复杂与人际交往的困难,笑着说她太高兴了,看到能有人愿意雇佣她,是她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幸福。

  我于是跟着严老乡回去,继而给表妹租了一个很小的房间,离我们工地不远,让她一个人住,有事的话我去看她也方便。我就暂时住在老乡的工地房里,他问我想好了没,喜欢的工作找不到,而闲着口袋里的钱又没几天可以开销,便劝说我先在他的工地里工作一段时间再说,反正有他的关照,料我也不会吃亏到哪里去。我答应了他,同意和他在一起工作。

  严老乡带我去见了他们的老板,也就是工地里的包工头。此人身材不高,站在老乡面前足足比他矮了一个头,而且歪鼻子,三角眉,面貌说多丑就有多丑。我不禁感到一阵不祥的预兆,倒不是怕他的丑陋会传染给我,而是担心他的心眼坏、脾气不好,因为据我了解,长相丑陋的人十有八九是坏心眼和暴脾气的,我想要是我的老板也是这种类型的人,那我们真的是太倒霉了。后来我就此问题问了我的老乡,老乡结结巴巴地说好像不会的,我觉得他在向我隐瞒了什么东西。也许他对老板的性格心知肚明,就是不告诉我;还有可能他与老板发生过某些不愉快的事情,不敢在背地里说他的坏话;这只是我的猜测,具体情况要拿到实践中才能知道结果。

  老板姓胡,别人都叫他老胡或胡老板,真姓大名直到今天我还不知道。胡老板走过来敲敲我的脑袋,又捏捏我的手臂,好像怕我是个冒牌人物似的,接着问严老乡:“是你介绍过来的?”

  “是,他是我老乡。”

  “人可靠吗?”

  “可靠,他是个老实人。”

  “那好,那好,老实人我就喜欢。”

  接着他又问我:“今年几岁了,有身份证了吗?”

  “二十,高中毕业,早就有身份证了。”

  胡老板对严老乡说:“就让他在这儿干吧,我会给他安排工作的。”

  然后他走了,我感到不对劲,好像他没有跟我提起工资的事情吧?在家的时候老是听到父母说打工有工资,而老板在这里却没有说起过。我追了上去,问道:

  “胡老板,我每月拿多少工钱?”

  他瞪圆了眼睛,好像看着外星人似的看着我:

  “小东西,干活还没有干就想要拿工钱了。”

  “我只是问一下嘛,又没有说现在就要拿。”

  他没有理睬我,径直走开了。严老乡过来劝我说,“别跟他计较,老板就这脾气。你跟我一块干得了。”

  三

  胡老板虽然是这里的包工头,但他并不掌管整个工程的施工情况,他一手握着的就是进出腰包的钱。而其它的诸如采购材料、工程进度、施工质量等,他只是在后台做一下督察,具体的工作由部门经理来操作。为了有效地管理我们这群外来打工人员,胡老板派他的堂弟弟来做员工总督,让他负责记录工人的出勤情况和劳动的勤惰情况,以便及时向他汇报。他之所以要做这种不尽人性的行为(其它的工地并无这样的措施),完全因为他心狠手辣的本性和出于对金钱的狂热追求欲,这种“守财奴”是人皆恨之的。

  再说说他的弟弟也就是我们工人的总督。此人初中文化,站在人群里要比我们矮半个头,说话一副大老粗的样子,动不动就是几句骂人的下流话,说得人家连眼睛都不敢看他一下;也难怪他,就这么点素质的人,离开他哥哥就要活活饿死,你说他除了骂人以外还会做什么事?他看上去比老板还要老,气质比谁都强,训斥别人的时候最喜欢说某某人不像个男人,好像全世界数他最像男人一样。唉,只可惜老天爷有眼无珠,偏偏要跟地球上的人们开玩笑,连这么一位有男子汉气魄的人却没有给他安排一个老婆,让他孤零零地在这个训斥别人的世界里麻木地生存。“可怜的人啊,连自己的处境都如此糟糕,怎么还有心思去做丧天害里、没有良心道德的事呢?看来上天要让他做一辈子和尚了,这种没有人性的野种就不应该让他繁殖后代,免得祸国殃民。”闲着的时候,这群来自祖国四面八方的工人们就会聚在一起,说着总督的坏话。一时间,这个至今36岁却仍然未婚的男人成为我们的笑柄。

  这不,那天上午,当我和严老乡他们正在工地里迈力地干活的时候,矮个子总督又神气活现地走了过来。他一手夹着烟头,一手插进裤兜里,看上去比上级领导还威风,他的悠闲与工人们的大汗淋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是这样的一幕,让心怀着正义之感而无处发泄的我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悲哀。

  “老家伙,使点劲,别慢慢吞吞的。”

  我顺着他说话的方向看去,一位年过六十的老头在吃力地铲着沙子,他面前的沙堆垒得有一米多高,铲子铲过的地方留下一个小小的凹口。老头旁边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男子,他负责把铲进二轮车的沙子推到水泥搅拌机的大漏斗面前。

  听到老头受了总督的斥责,青年心里也不好受,他主动放弃喘气休息的机会,帮助他一起往铲车里装沙子。这本来也没有什么过错,反正是青年人自己愿意的,可是这个罪该万死的总督硬是不允许他的做法,要让老头自己一人干。

  他的行为引起了工人们的强烈不满。有位姓许的砌砖工人实在看不下去了,狠狠地把手中刚抹了水泥的一块红砖往地上砸碎,背对着我们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他向总督喊到:

  “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有种的你上去试试。”

  他不禁吓了一跳,还有人敢在他面前顶撞他,这是从他上任以来从未有过的啊。他火冒三丈地走到许师傅面前:

  “你嚷什么嚷什么?我还用得着你来教训?”

  许师傅拍拍手说道:“我是不敢教训你,也没有资格教训你,我只想让你问问自己,做人还有没有良心。”

  “这老头是你爹还是你娘,用得着你来管这等事?”

  “他不是我爹也不是我娘,但是我看不过你这种仗势欺人的行为。人家六十多岁的人还在卖命地为你干活,你就说这样几句狗话,换作是你自己在那里,你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有他这么好的体力吗?”

  “我的力气还不如他?我还要做男人吗?”

  “你的力气是比他大,可惜不用在这里,用在你该用的地方。到了按摩房里和那群妓女在一起,你的体力比谁都大。”

  许师傅的话说到了他的痛处,胡总督的脸涨得通红,鼻子和额角还冒着大滴大滴的汗水。他用发抖的手指着许师傅说道:“混帐东西,你说什么?你给我滚,现在就滚蛋。”

  我以为许师傅会妥协地向他说些好话,毕竟这份工作对贫困的他来说显得很重要。没想到他拔下了手上的麻纱手套,扔在胡总督面前,没有考虑什么就对他说:“滚就滚,用不着你来赶我。没有你这种狗屎,我照样有饭吃。不过得与你们老板说声,让他把我一个多月的工资都发下,我再走。”

  “你还想要工钱,我没打到你都算运气了,你……”

  “我不与你理论,我要去找你们老板。”他说。

  看着许师傅一步步朝老板的办公室走去,我们都替他捏了一把汗。总督紧随其后跟了进去,不用说我们都知道他是去向哥哥告状的。许师傅进去好长时间都没有出来,有些热心的工人着急了,他们说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呀,还是去看看情况吧。

  说话的三四个人跑过去看了看,跑回来的时候个个惊慌失措。“不好了,不好了,许师傅被老板他们打得快不行了。”

  我们一大群人丢掉手里的工具纷纷跑到办公室门口观望,只见许师傅躺在地上,面色很难看,鼻子眼睛已经肿得像灯泡了。铲沙的老头坐在他身边痛哭不已:“老许啊,你为了我而这样做不值得啊,你家里的生活也很困难,不比我好到哪里去。没有了工作,你拿什么生活下去呀?”

  晚上睡觉的时候,严老乡对我说: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这个时候出事情呀。”

  我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于是要求他作个解释。

  他说:“你不知道呀,后天就是我们工人发工钱的日子,这样一来,这个月的工钱又要拖延了。”

  “怎么会这样呢?老板真是个这么不守信用的人吗?”

  严老乡说道:“我就不瞒你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你都看到了吧?胡老板既然会让这样一个蛮横无理的弟弟来监管我们,他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拖欠工资是很正常的事啊!”

  我的心砰砰地跳个不停,要是这样的事真个在我身边上演,我可是没法在异乡生活下去的,我的老家并不会再给我寄什么生活费了,一切的东西都得靠自己的劳动去挣得。

  按严老乡的意思说,老板原本就不守信用,喜欢拖欠工人的工钱。要是发生一些令他不愉快的事情,这样的可能性就更大了,他随时可以不择手段地惩罚那些无辜的农村工人。所以这样说来,这个月也许又要出现消费危机了。

  四

  一切果然如老乡所料,非但许师傅没有拿到一分钱,就连我们整个工地的所有工人都分文未得。这样拖延下去,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给大家一个交代。不知道内情的人也许会说,像我们吃在工地住在工地,平时并没有多大的开销,就算工钱迟几天发也不会碍事。其实不然,我们生存的境况远没有他人想象的那么舒心。像我在前文提到过,我和严老乡是住在工地临时搭建的平房里的,平房虽然不需要租金,但是里面的生活简陋程度是外人无法想象的。有很多的工人不能适应,所以他们要自己出去租房子住,这就需要开销了。不过他们租的房子也不会很好,面积大小和装饰并不考究,勉强能够住人就成了。有的为了节约开支,还主动和几位工友拼在一起,这样的生活其实更不方便,常常连室内卫生都无人顾及。几天下来,出租房里又脏又臭,如同屠宰场。

  住房问题暂且这样解决,饮食问题的矛盾更加突出。老板规定,每一位在工地打工的人必须在他的安排下统一就餐,就是说任何一个人都得在工地里解决一日三餐,不得去餐馆或出租房里用膳。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制定出这样一种毫无理由的规定,也许是为了延长他的劳动时间,也许是为了加强他对工人的监督与管理。

  如果工地上的饭菜美味可口,那也无可非议,反正在哪里吃都一样。可是关键的问题在于那种菜肴根本不是正常人所能吃得下去的,不但看不到一块肉,就连食用油的滋味也尝不出来。烧菜的师傅天天早上去市场买菜,买来的尽是些没人要的烂菜根,这显然是老板的用意,他本人也不希望这么做,因为他自己也和我们广大工人一样吃这样的饭菜。尽管食之无味,可是我们每月仍然被老板强行扣除90元伙食费(据说是每餐1元)。

  这样的苦日子一长,许多工人都受不了了,当然也包括我和严老乡在内。我们基本上是从农村过来的人,比起城市里的人来说应该是吃过更多的苦,可是都无法承受这样的生活,可想而知,除了这群廉价的外来务工人员,还有谁甘愿做他们的被剥削者呢?

  相比我们的可怜处境,胡老板和他的弟弟则是春风满面,每次去大街对面的某某酒店一坐,归来时是满面红光呀,说得恰当点,脸上和头发里还泛着油星呢!总督则更加不像话,好几次喝得酩酊大醉,好像这酒店是他家开的,他不喝完下辈子就没机会了。每每看到这样的情景,工人们的怒火就往肚里燃烧一次,燃烧了无数次后,终于在有一天中午爆发了。

  为首的那个工人叫萧洋,他把从自己家带来的饭碗在众人面前使劲地砸碎,比当初许师傅砸砖头还干净利落。接着向年轻和年老的工人们喊道:

  “吃什么吃,把这些猪食统统扔掉。”

  有了这正义的喊声,旁边的工人纷纷效应。

  “是,凭什么他天天进酒店吃得满面红光,我们为他卖命劳动的却要在这里吃这些残羹剩菜,这是什么世道?”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跨了一切都没用。我们天天干这么重这么累的活,没有好的营养补进去怎么行啊?”

  “谁让咱们没能力当老板?要是当得了老板,也可以进大酒店睡按摩房,就用不着受这等苦了。”

  “大家看看,这是什么?是人吃的东西吗?连猪狗都嫌差呢,这畜生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

  这个时候老板和总督正从酒店里回来,看到如此凌乱的场面,不禁怒从中来。

  “吃顿饭要几个小时?猪都吃掉了,快点干活。”

  总督在面前指手划脚地命令,工人们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在原地干坐着。他见自己的话在我们头上没起效果,急忙跑去向大哥汇报,试图让老板来威吓我们。

  可是没等老板开口说话,萧洋已经勇敢地走到他的面前,拾起工友的一锅菜问道:

  “这是什么?这是人吃的东西吗?”

  胡老板走上前来,“你吃不来可以不吃,我没有强迫你。”

  总督在一旁说道:“有的给你吃就不错了,还要嫌好嫌差。”

  “你当我们是什么人?”萧洋厉声争论道。

  “对,你当我们是什么人?”工人们纷纷为自己喊道。

  然而这一次反抗却丝毫没有使老板和总督动摇,他们依然在推行着为自己利益服务的各种措施。工地上的伙食没有变化,原先什么样的现在还是什么样,工人们的身体在经受着体力超负荷消耗与营养不良的双重考验。

  五

  主编同志,如果我不是出生在这样一个贫穷愚昧的家庭,如果我能学到一技之长做出自己的事业,我是绝对不会在这种毫无人性的包工头手下打工的。然而正是我的软弱无能,正是像我一样广大外来务工者强烈的求生意识,使得我们贱卖了自己的劳动力,沦落为被人剥削与摆布的活体机器。我在这个工地整整工作了九个月,可是发到我手里的薪水,只有前四个月的,并且也是在拖欠了很久的情况下迫不得已而发的。其余五个月,就算是我白白替他卖命了;不单单是我,还有包括我的老乡在内的许多工人都逃不出这样的结局。

  我还得耐心地向您讲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第一个月发工钱的时候(也就是第二个月下旬),我问老板我能拿到多少薪水。他说,做一个粗工原本是20元每天,请假或休息都不计入总工资,但是按我的实际表现情况看,只能以15元每天来计算,就是说我的薪水比任何一个工人都要低。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这是他的规矩,如果是一个力气不好的人,特别是像我这样刚发育不久的青年人,干活有气无力,一个人的工作要两个人才能完成,他很不满意,所以要采取压缩工钱的办法来暗中惩罚我。我当然满肚子的不舒服,可是一想到人在异乡混碗饭吃也不容易,能安身下来算是不错了,所以就这样逼迫自己委曲求全。

  从那以后我就拼命地工作,尽量不让吝啬的老板和爱挑剔的总督找我的不是。好在后来的三次薪水没有被扣除那冤枉的一部分,别的粗工拿多少我也拿多少;不过都是被拖欠的,有一次甚至推迟了一个月时间。从去年12月至今,我没有再领到过胡老板的一分钱,其他工人也一样没有领到过一分钱。我们付出了重大的劳动,却仅仅是吃了他的几餐没人爱吃的饭菜而已;或者说,在老板的眼里看来,这些喂给我们的饭菜就充当了全体工人的薪水。

  我们当中有一个河南来的高个子青年,他自称是个疾恶如仇的人。我时常看到他的手里旋转着一把水果刀,并且还不时地磨磨它的刀刃。他有次对我说,如果老板再敢拖欠我们的工资,他就一刀捅了他,叫他睁着眼睛死去。我说那可要不得,这样也是犯法的。他说,我不怕,做人为的就是尊严,给人当猪做狗的事我可承受不了。听了他的话我热血沸腾,仿佛觉得自己也成了一位英勇的卫士,啊,是那样出色那样有正义的好男人。可惜他后来竟然以身殉职,因为疲惫的体力劳动,因为长期缺乏营养,他倒在这片用鲜血染红的土地上。

  青年的死亡没有引起相关部门的重视,更没有唤起资本家的良心,那个剥削我们劳力的包工头依然一意孤行,在那条违法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他知道自己拖欠了工人不少的钱,大家一定对他心怀怨恨,加上河南青年一死,群众的愤怒随时都有可能爆发。而一旦到了那种时候,仅靠身边一个外强中干的弟弟是不中用的,他很清楚他们兄弟俩的处境。

  于是,这个不得还死的人花大钱雇来了四个保镖,两个护着他的安全,两个护着他弟弟的安全,以防工人的攻击。唉,真是奇耻大辱呀,不但他自己会觉得丢人现眼,连我们这群为他打工的人都感到无地自容。瞧,你瞧他带着保镖在工地上、在大街上、在餐馆里大摇大摆、狐假虎威的样子,俨然让人觉得是一个黑社会的流氓。

  谁都知道他的保镖是怎样的一群人,欺压百姓,无恶不作,也正是因为此,没有人敢站起来反抗他,没有人继承当年河南青年那股不怕死的大无畏精神,个个像胆小鬼似的缩起了脑袋。尽管身无分文,尽管吃不饱穿不暖,尽管忍受着他的威胁与压榨,可是我却没有听到一个声音勇敢地说“不”。真的是被那群流氓保镖吓住了吗?不,决不是!

  当我从那个工地逃出来的前一两个星期,胡老板已经在外面养起了情人,从此他的工地重心又发生了转移。除了偶尔过来巡视一下外,他几乎不怎么出现在这个工地上,管理工人的琐碎事全部一手推给了他的堂弟弟。我们知道,他是在拿我们劳动工人的血汗钱喂养他的情人,而威风凛凛的保镖也同时分享了其中的战利品。

  “唉,干死干活,还不如人家的几句甜言蜜语。”

  “这种悲苦的命运,活着还不如死去呢。”

  “给人做了一辈子牛马,还不知道去阴间后能不能享福呢?”

  我常常会听到年长的工友说这些话,说实在的,心里觉得好酸好酸。当我闭上眼睛,只听得啪嗒一声,泪水顺着脸庞湿润了手稿。

  2007年1月16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