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我而去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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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去了，静静的去了，在我的怀里，似乎面带微笑，那微笑只是因为儿子已从一百公里的济南急匆匆赶回来，并且能够把手放在他微热的额头，甚至能够见上一面，虽然只是五分钟，也没有说一句话，也足令他心满意足了，父亲的一生总是对别人要求很低，所以临死前能与孩子见上一面，是他生前的期望，也可以说是奢望，因此，父亲去的很安详，很平静。

　　我能够想象一位临死之人能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看一眼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时的心满意足，但是，我体会不到一位被重病缠身而奄奄一息之人是依靠怎样的意志和劲头等着他的儿子的到来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老人胜利了，而且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胜利，同时，也最后一次向他的后人炫耀了自己的本领。

　　父亲的确给我们做了一个表率，尽管因为他的脾气的暴躁给我们带来了愤恨、不满甚至是不能容忍，但是，父亲对孩子的教育投入和培养令我们肃然起敬。

　　那时，父亲退休在家，180元的工资在一个物价飞涨年代的生活里是如此的苍白无力，我在县城一中上高中，每月一次要回家带粮食，有一次我骑自行车驮了一百多斤麦子，正赶上冬天的大顶风，到了学校已是大汗淋漓，患了重感冒不得不在破烂不堪的宿舍里躺了两天，再一个月回家时，我把这件事当笑话讲给父母听，目的只是吹嘘自己的勇敢和坚强，没有想到父亲竟一宿没能合眼，第二天早早的就找别人借了钱和粮票，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我放书包的桌子上，从此，我摆脱了骑自行车驮粮食的劳累和辛苦，轻轻松松骑着车子，飞奔在并不宽敞的马路上，眼见超过一个又一个拱着腰，累得脸部变形的同学，我是那么的自豪，那么的庆幸，但是，我并不知道用钱和粮票买饭票是要多花钱的，父亲干了一辈子会计，他不会不知道，他从没有和我解释什么，每月照例把钱和粮票准备好，整齐地放在桌子上，看我轻松地拿起，他的脸上便荡漾起一丝笑意。父亲为了凑足我上高中的费用，简直到了节衣缩食的地步，虽然他的血压高达220，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天天象腾云驾雾一样，但是，为了维持这个捉襟见肘的生活，父亲依然不再买药吃，编造了很多理由譬如不管用，吃了难受，现在的药品假的很多等等，我的哥哥们只是谴责他的脑筋死板，我很多时候也冷嘲热讽他的抠门，现在想想我们那时真是太“聪明”了。

　　父亲很喜欢我，但是从没有向我表露过一个爱字。

　　我能够考上大学并且能够在省城找到一个工作，使父亲感到莫大的荣耀和欣慰。因为父亲这一生向往学习，向往知识，他经常告诉我们：我们家是举人秀才家，我们家出文化人，你们这一辈一定能够出大学生。当我进入大学的校门以后，父亲常常嘱托我要好好学习，不要贪玩，当我走向工作岗位以后，他经常教导我要好好工作诚实做人。工作后的两年，我向家里写了几封信，母亲告诉我每一个月父亲总要到村头去好几次，等着邮递员由远到近，父亲的希望越来越大，但是，很遗憾，他始终没有能亲自接到我给他的一封信，他总是眼看邮递员宽大的身影变成小黑点，从他的眼帘里消失，然后，叹了口气，失望地向家走去。父亲把别人转给他的信整整齐齐的放在抽屉里，那是家里唯一一个带铁锁的抽屉，里面放着他认为是最珍贵最值钱的东西，比如他的工资，除此以外便是我写的家信了，空闲或想我的时候，就拿出来仔细地读，给自己听，也给母亲听，他的声音很大，不只是耳朵聋，更多的是因为喜悦而产生的亢奋，两个耳朵聋眼睛花的老人分别坐在桌子旁的太师椅上，一个带着老花镜费力地一字一字地读着儿子的问候，另一个微闭双眼，面带笑容地听着儿子的诉说，这个情景像一幅发黄的黑白照片深深地镶嵌在我的脑海里，那幅照片令我倍加辛酸。

　　父亲在周围的村庄里很有名气。

　　村里无论谁家有红白喜事总是找父亲来商量，然后请父亲去管理组织重大的事情，父亲尽职尽责，像上班一样的细心，总是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因为父亲在村中的辈份最高，更因为他识文断字，能写会画，，不奢烟酒，为人公平，在外面工作了大半辈子，年龄也不算小，因此在村中很有威望，所有人对他很尊重，对他做的事情很放心，父亲在给别人料理大事时几乎不在别人家里吃饭，当主人摆好大鱼大肉准备盛情款待时，父亲已经在自己家里喝粥吃咸菜呢。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一位退休的老头每集都要去买一些廉价的青菜，而且只要是能入口的菜叶子都要扔到锅中熬粥喝，在父亲的病很厉害时，不能骑自行车就推着走，后来走上几十步就要坐下来歇一歇，国庆节我带妻儿回家，父亲高兴异常，竟一口气骑到集市上，带回了满满一车子菜，那时我已经知道父亲的病无药可治，也已到了晚期，我只能泪水咽到肚子里，脸上强露笑容。父亲非常喜欢我的儿子，夸奖他聪明，强壮，但是，我的儿子因为听不懂地方话不愿意和他说话，儿子在家里只是和小朋友到处乱窜不大吃饭，父亲就埋怨农村有钱也买不到好东西吃，然后是满脸的愧疚。在他病重的时候，经常说要来济南看看我新买的住房，尽管房子不大，毕竟居有定所，对于父辈来说儿子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窝”才是一个家，才有扎根异地的保证，很可惜，对于父亲这一小小的要求我竟没能满足，只好留下无尽的遗憾和愧疚慢慢嘶咬我的心。

　　我常常责备自己，过去，为什么对于父亲的发火横眉冷对，而缺少一份理解和宽恕；为什么把父亲貌似的糊涂当作攻击他的理由，而不能换位思考；为什么拿着父亲的救命钱还埋怨吃不好喝不好，而不能注意他那因高血压走路摇摆飘忽的脚步；为什么在一张白纸上龙飞凤舞地随便搪塞几句就把所谓的信塞入信封扔进邮筒，而想不到一位老人站在风里满是渴望和期盼的眼睛；为什么在厌倦父亲的唠叨的时候把不耐烦的眼光瞥向旁边跳动着的电视画面，而冷落了一颗无奈的心；为什么在我感叹儿子的教育费用令人头疼时却没有想到在过去的年代单靠父亲一个人的工资是如何供应四个孩子上学的呢？

　　有老人让你惦念是一种幸福，你有尽义务的动力；失去了老人，也就失去了幸福中的一半。有老人在你的耳边絮絮叨叨，你永远是一个孩子，你可以任性，也可以撒娇；失去了老人，你很快觉出自己的容颜苍老。有蹒跚的老人在你的生活里，那是现实的；失去了老人，如果相见，只能在记忆中，在往事中，在依稀的梦里头。

　　现在，我失去了我的父亲，我亲爱的父亲，我的心维系在何处，我的泪洒向何方！

　　我失去了生命中最坚强的后盾！

　　我失去了人生中最可信赖的最宽厚的胸膛！

　　我失去了从记事以来最美好的继续！

　　父亲我永远想你，永远爱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