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轶事
详细内容
一条森林铁路伸向群山万壑的密林深处,在森铁三十九公里有一座大桥,桥旁有个看桥房,在这远离人烟林海深处,只有看桥人长年守侯着这座大桥,能与外界联系的是一台黑色的摇把子电话,再有就是养路工区每十天半月送一次给养。
看桥人叫李小黑,工友都习惯的称他“老黑子”,老黑子有四十多岁,老家是河北昌黎人,早年为生存闯关东踏上了大兴安岭这块土地,老黑子无家无业,无儿无女,无亲无故,林区人都管这样的人叫“老跑腿”,“老跑腿”黑子胆大,纯朴善良,勤快,为人忠厚宽容,无论大家说笑深一句浅一句都不在意。一句荒腔走板的河北梆子:“耳边厢又听得鸾铃震,想必是苏烈发来了兵”正天不离嘴。
文革期间,就因为那句不离嘴的河北梆子给他带来了灾祸,再加上地主成份,使他成了专政对象,受到批斗,罪名是说他“想变天,盼望老蒋发兵反攻大陆”一次批斗会上为了深入揭批老黑子的罪行,硬逼着老黑子唱那句河北梆子,老黑子无奈只好扯脖子嚎了起来,“耳边厢又听的鸾铃震,想必是苏烈发来了兵”,一句荒腔走板的唱词惹得会场哄堂大笑,造**派说他对抗无产阶级专政,其结果是老黑子挨了一顿“棒子顿肉”,并把他打成了顽固不化的“牛鬼蛇神”。从此后工友取笑他,“耳边厢”干啥去,“耳边厢”再来一段,老黑子嘿嘿一笑:“别瞎闹”。
三十九公里看桥这活单调乏味,寂寞孤独,野兽出末,有家有业的都不愿去,再说看桥必需守谱,虽不需要技术,但一定要有责任心,别看老黑子被打成牛鬼蛇神,可老工长最了解老黑子的人品和工作态度,再加上他无牵无挂,决定让老黑子看桥,就这样老黑子来到了桥房,而且一干就是多年。
老黑子虽然在三十九桥房有点寂寞孤独,远离尘世,远离了被批斗的环境,可也算是因祸得福,虽不是世外桃园但也别有洞天,省得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有了自由的空间,开始了无忧无虑的正常人生活。
老黑子闲不住,干完本职工作就上山采“都柿,稠李子,拣山蘑”,或下河捕鱼,采摘来的山货除了自己吃,多数给了工友,打来的鱼晒成鱼干,一冬天就足够了,当然冬天在河里砸冰眼也不少捞鱼,老黑子不管在什么环境下都能很快的适应,不管在任何地方都生活的很充实。
工长给老黑子送来一条小狗,为的是给老黑子做伴解闷,老黑子挺高兴,给狗起个名叫“大山”。时光象流水一样的逝去,狗也一天天的长大,可这狗现在是与众不同,没事总是独自上山,有时三两天不回家,让人感觉不太本份,可老黑子不以为然,认为这狗有点随自己,爱跑山闲不住,就这样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终于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令好黑子奇怪的事情,他发现自己晒的鱼干日见减少,于是就开始留意起来。
经过观察终于发现了密秘,原来是自己的爱犬“大山”偷偷的叼了一条鱼干,趁主人不备悄悄的溜出去了,老黑子在狗的后面一路跟踪,远远的看到“大山”是和狼混在一起,“大山”和狼在一起欢蹦旋转显的十分亲密眷恋,看来“大山”和狼相交很久了,如此的情深意浓非短日接触所能达到,老黑子断定这是只离群独往的母狼。老黑子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畜牲整天上山不着家,竞然是与这母狼谈情说爱幽会私通,且拿老子的鱼干献媚送礼,实在是伤风败俗。“大山”回来后被老黑子骂了一顿,并顺手把鱼干锁到箱子里。没过几天,“大山”又溜出去了,这次出走就再也没有回来,估计是与那只母狼背主私奔了。为这事老黑子郁闷了好几天。
老黑子跑山或下河常碰到狼,就是看桥房附近也经常出没,到了晚上更是狼们活跃的时侯,嚎叫声东起西落不绝于耳,深夜去接车周围绿莹莹的狼眼在四处游移不断。老黑子也常与狼狭路相逢,狼不动,人亦不动,对视后心怀高度戒备,各自走开,老黑子从不先惹狼的原因是:在附近有个较大的狼群,与这帮狼作对以后会有很大的麻烦,而狼尽量避开老黑子,不向老黑子挑衅的原因是:这两条腿立着走路叫人的,手里都有一根会冒烟的响棍子,对这根会冒烟的响棍子狼们充满恐惧与敬畏,与人争斗会丢掉性命,所以狼不敢轻易的去冒犯老黑子。鉴于老黑子与狼两者间的顾忌,双方只是戒心重重未发生冲突,老黑子的存在和活动在狼的眼里习已为常未感威胁,狼的出没与活动在老黑子看来也是正常现象,狼与老黑子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邻居”。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各过各的日子。
北风呼啸,玉树琼宇,苍茫林海,天地浑然,转眼又一个冬天到来了,这个冬天雪大,比往年也寒冷。老黑子象往常一样清扫完桥面上的雪,还要扛点烧柴,于是披着皮袄就向林子走去,刚进林子就看见耀眼的雪地上躺着一个死物,青灰色的毛一团团乱糟糟的随着寒风飘动,老黑子走近一看是只冻饿倒毙的老狼,三条腿直直的伸着,另一条后腿埋在雪里,看样死的时间不长,老黑子刚想伸手去翻动那死狼,这时那只死狼闪电般的扑向老黑子,老黑子被这突发事件惊呆了,只是本能的用手臂挡了一下,就是这下意识的动作才使狼一口咬住老黑子的皮袄袖子,而没把老黑子扑倒,情急下,老黑子顺势抽出右臂甩掉皮袄,这才得以脱身。惊魂未定的老黑子哈下腰慢慢的后退,唯有面对狼弯腰慢退才是最保险的一着,如果反身就跑,那一定会让狼掐住脖子的。在与狼对恃后退时,老黑子发现原来这只狼被熊套把后腿套死了,老黑子这才放下心来,可已是浑身冷汗有些虚脱,坐在雪地上喘个不停,一想刚才的险境,如果不是披着皮袄,要不是下意识的用右臂挡了一下,怕是已成了这只狼的几顿大餐了。老黑子这才感到这狼非同一般,极其狡诈阴险,竟会诈死猎食,是只老谋深算的油条。老黑子找了根长木竿挑回皮袄,皮袄袖子撕开一个大口子。再看这只狼尖牙外露咯咯作响深邃绿莹莹的两眼死盯住老黑子,充满杀气并用前爪不停的挠地,看样子是没把老黑子扑倒而感到沮丧。懊恼。老黑子转过身走回桥房。回到桥房还心有余悸,回想那凶险一幕。
大兴安岭深山老林的狼属于高智商动物,非常狡猾多疑,行动诡诈,横草不过,坚韧顽强,猎人很少能套住森林狼,偶有被套的也都能解套,甚至于自残脱套而去。今天这狼被套看来是与雪特大有关系,也许是群狼争王分群,究竟为何很难了解,看来天造万物,神秘无穷。
老黑子久闯深山老林,遇到这样的事还是头一会,没想到这只狼如此狡诈,几乎命丧狼腹,老黑子决定前去看看,这回带上斧子防身,为保险有带合火柴。来到套狼的地方站在安全的地方再仔细的看看,老黑子发现这只狼显的非常疲惫不堪,由于几天来不停的啃咬钢丝套嘴角已磨出血来,为挣拖绳套被套的左后腿皮早已磨破血顺腿流下,套已深深的勒进肉里,狼看到老黑子提把斧子过来,顿时深邃的两眼闪着绿光,死死的盯着老黑子,那眼神充满了仇恨,恐惧,无奈,更多的是绝望。狼浑身颤抖双耳直立,?着白森森的利牙嘴角流着少量的血,两条前腿伏地,弓腰保持进攻的姿势,并对老黑子不停的低鸣,狼颤抖厉害,求生的本能充满双眼,尾巴紧紧的夹在两腿间。在万分恐惧中,求生的本能使这只狼准备与老黑子作最后的一拼。老黑子又仔细的看了看钢丝套,这套已死死的勒进狼的后腿弯,一看就知道下套的人是个行家,这样的套狼无法挣开,也无法自残脱离。渴望求生但又绝望无助的狼此时看出来要以死相拼了。但眼神里又流露出一丝的求助。老黑子回想虽然狼凶狠残忍,可这几年从没冒犯进攻自己。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快步的返回桥房,拿了几个窝头又拿了两条鱼干回到现场,把食物投给狼后转身返回桥房,途中,老黑子看到远处有只狼在向这边张望。
老黑子决定给要这只狼解套,而解套就得消除狼对人的仇恨,取得狼的好感与信任。第二天老黑子带上食物去投食,来到地方一看,昨天给的食狼已吃掉,这次来狼还是戒心不减,还是一步步的后退,依就呲牙,但没昨天那样的忿恨。连续几天的投食,狼对老黑子少了敌意,老黑子也是每天都一小步一小步的接近,又过了数天狼开始允许老黑子前靠一点,也不后退了,只是紧盯着老黑子戒心依然不减。看到这样的情形老黑子开始增多投食的次数,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一次次的投喂,随着一点点的勾通,狼的戒备心理越来越弱,没了敌意,增加了好感。老黑子再来,那狼就开始摇尾晃头,敏起双耳迷着双眼,当老黑子走时,看那狼蹲在雪地一直的望着老黑子,象是留恋不舍的样子,老黑子来晚了,狼会冲着老黑直来的方向焦急的张望低鸣,似乎在呼叫老黑子。就这样,老黑子与狼越来越近,最后狼竟主动的向前迎老黑子,完全把老黑子当成了朋友,但老黑子还是有些担心怕狼翻脸无情,老黑子再次投食下定决心,贴近狼,狼敏起双耳,迷着双眼,俯首贴耳在老黑子面前,又用头蹭着老黑子的腿,伸出舌来不住的舔老黑子的手,显的亲昵深情。老黑子内心一阵激动,坦诚与善意,终于赢得了真情和信赖,时间与耐心成就了人狼的感情交流。老黑子迅速的返回桥房拿来钢锯,钳子,又拿了一点布条,为狼锯开钢丝,夹开套扣,把受伤的后腿简单的包了一下,涉于绝地的狼自由了。解开套的狼并没马上离开,而是在老黑子的身前身后打转,嗅来嗅去,用头又一次的蹭老黑子的腿,用前爪不断的扒老黑子的膝盖,老黑子也用手抚摸狼的头,背。之后,狼一瘸一拐的向山林里走去,跑出很远又回头看了看老黑子,最后消失在密林深处。
冬去春来,暖风柳绿,草芳花红,日子依然平静如水,老黑子依旧看桥,接车,跑山捕鱼。一个明媚的下午,微风徐徐,林涛阵阵,老黑子坐在房门前的小磴上独赏春光,就看到不远处有只狼在向他张望,并一瘸一拐的走过来,身边跟两个狼崽乱窜,老黑子眼睛一亮,这只狼正是去年冬天他救下的那只狼啊,顿时老黑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狼走到老黑子的身边,前爪搭在老黑子胸前,用头在老黑子的前胸蹭来蹭去,围着老黑子不停的旋转,其深情恋眷不言而喻,就象出嫁远方的姑娘带着儿女回到娘家,老黑子抱住狼的脖子心中一阵阵的酸楚,而狼闭着眼蹲着任凭老黑子的爱抚,老黑子站起身来进屋拿出鱼干还有一小块肉,有抓了几个馒头,放在地上让它们母子三个吃,母狼还是围着老黑子转,不时的发出鸣叫,似乎在象恩人述说别后的思念,述说老黑子的救命之恩。这时不远处有狼在叫,象是招呼同伴回程,那只鸣叫的狼许是瘸狼的丈夫,也许是情人。母狼听到叫声恋恋的围着老黑子,打个旋领着两狼崽,一瘸一拐的奔向来时的路,并不停的回头张望。老黑子看着两大两小四狼渐行渐远,无限的感慨,深切的情意,涌上心头,泪水模糊了双眼。狼情人情,孰厚孰薄?万物生灵,同存共生,心怀大善,有情皆缘。
后记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使我过早的走向社会,我在森铁工区干了三年养路工。我有幸给老黑子送给养,因没有回程的小火车,只能在桥房住一夜,那正值又一个冬天,桥房外北风怒号,林涛滚滚,群狼嚎叫,此起彼伏,而屋内温暖如春,信号灯光与炉火相映,我的到来让老黑子兴奋,坐在热炕上,酒酣耳热,老黑子又唱起那句河北梆子“耳边厢又听得鸾铃震,想必是苏烈发来了兵”,唱着这句戏文,泪珠顺脸上滚下来。沉思无语,我亦默然。良久,老黑子开始向我讲述他这段奇特经历,讲到浓处老黑子动情,我也为之动容。老黑子那段经历,别人看来简直是神话,我知道,老黑子的经历只不过是大兴安岭深山老林里千百个奇闻中的一件。老黑子亲身经历又鲜为人知的故事却让我难已忘怀,引我无限感慨。
那个动乱而又毫无秩序的年代,不讲和谐共处,只讲阶级斗争,不讲科学发展,只求疯狂掠夺和贪恋的索取。疯狂的年代会让某些人格纽曲由人性变成兽性。老黑子当年的行为正是体现了人类追求宽仁,慈善,包容。让兽性转化成仁义。兽性人性,一念之差,真诚宽容,仁慈博爱,善莫大焉。
拂去岁月的烟尘,掀开沉封的回忆。四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斗转星移,物去人非,当年的老黑子早已作古,当年那毛头小子如今已是“天命”之年,“人生几回伤往事,山河依旧枕寒流”,多少往事会被时光湮没,唯有我这一段人生经历在我心中恍如昨日。还有老黑子及他那一段奇遇。还有狂风怒号热炕樽酒的那个风雪之夜晚。还有那句河北梆子“耳边厢又听得鸾铃震,必是苏烈发来了兵”,所有这些,总在我心中莹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