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又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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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现在才发觉,其实夏天已经来了这么久了。 左凡手里紧紧的抓着公交车的扶手,忍受着夏日的煎熬,真的是煎熬阿,衣服紧贴着皮肤,极度的燥热和难受,以至于她一上车就抓着扶手再也不愿意多挪动一步了。然后就突然想到班主任下午跟她的谈话了。“左凡阿,高三了,一切要以学业为重啊,老师知道你喜欢写东西,但高考不是看你发表了几篇文章就破格录取了的把?我也知道你们很累,老师也很无奈的……”后面的大概就是围绕高考分数在谈了,其实也真的很无奈呢。
但是不是无奈就可以不考试了的吧?吃过晚饭左凡就匆匆上楼了,急忙打开课本却呆呆的无从下手,后来就干脆合上书本望向窗外。
“唉……”
“夏天真的来了这么久了呢。”
其实也并不是毫无感觉的吧,比如说学校的楼层突然就空出了一部分,上一届的毕业了,教室也很快被自己和同学们填满了,低年级的学弟和学美也早就放假了,只剩下她们,提前的成为了高三的学生,而教室里的墙壁上还留着上一届高三的涂鸦。
某某某说:“啊啊啊,我们就要自由了……”
然后后面被另一个某某某接过,“啊啊啊,我们就要灭亡了……”
“灭亡”,左凡看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还扑哧的笑出了声,但是补课一周后她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日记只好被关进了左手边的抽屉里,
漫画书和小说被关进左手边的抽屉里,
跟高考无关的记忆也被关进左边的抽屉,
而左边的那个抽屉,好象很久都没有打开过了。
外面是永不休止的知了的声音,客厅里还播着烂俗的连续剧,手里的圆珠笔被转了无数次, 最后写下的却是三个字。
“孙铭绕。”
左凡呆了一下,拿起笔急急忙忙的划掉,划了几笔再看了看似乎还有这三个字的形状,然后就加重了力气,直到纸都被划破,才慢慢的停了下来。而下一秒钟已经悄悄的趴在了桌子上,连带那张被划破了的纸,一起压着。
真的不想哭啊,可是那被蕴开了的蓝色墨迹又是什么呢?
其实即使不被写出来,心里还是会默默的念着的吧?
那些始终固执着的,从来都不肯离去的声音。
不过就是从今以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搭车上学,一个人走到路口买两快钱的面包,一个人说话,微笑,皱眉罢了吧?左凡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的。
只是第一次站在门口不远处的树下没有等到该按时出现的男生,耽误了几十分钟才发现某人已经不在了。摸了摸鼻子,只好笑着拍自己的头,“白痴。”
提前被北京大学录取,孙铭绕你真狠啊!
那么远的距离,好象也不是我这个白痴能够得到的吧?
几个星期前还一起去超市买东西,几天前还为了一件很小的事情争吵不休,的确是很小的事情啊,小到左凡已经不记得是怎样的一件事了。然后几个小时前听到他要离开这里去北京的消息。
还是拨通了他的手机。
在接通的前一刻已经把在脑袋里成型了的句子又复习了一遍,然而就在听到他的声音的那一刻,那些句子全都四处走散了,只有剩下的那句“你要走了?”憋在嗓子里说不出来。还是孙铭绕先开口说话了,其实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他总是担任着这样的一个角色。
“作业写完了吗?”很轻的语调,也读不出丝毫的情绪。
“嗯。”
“那,有没有按时吃药?”
“嗯,有。”
“小凡。”
“嗯?”
“我要走了。”
“……”
然后左凡就开始后悔了,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呢?其实不想听他亲口说出这句话啊,其实这样的话也早已经知道了啊,这样,就再也早不到可以逃避和暂时回避事实的理由了。
最终还是忍住了,本来因该拼命往下掉的眼泪,还是忍住了,不让自己的声音泄露一点点的情感。
“我知道啊,你在那等着,等明年我去踏平了那小北京!”飞快的语调,然后赶紧借口有事挂掉了电话。
电话挂了,窗帘拉上了,就可以把自己丢在床上大哭大叫了。
以后就再也没有人问我有没有按时吃药了,
迷路的时候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也不能拨了,
遇到不会的题目也只能自己暝思苦想了,
就只能一个人看书,写字,画画了,
我们常走的那条林阴小道如今也会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因为你不在了。
后来左凡就再也不看机器猫了,因为那个会走路会说话的猫有个令人看了就 想扁的大口袋,它说可以拿出一个随意门,通到任何地方。
你说,从这个方向拉开,可不可以到达你身边?
孙铭绕走的那天天气一如往常的热,拖着重重的行李箱,因为他坚持不让父母送,所以就只剩下各怀心事的两个人站在路口等车,用孙铭绕的话来说,老妈一定会哭得稀哩哗啦肝肠寸断的,爸爸也一定会在机场大谈中国时事然后重重的拍着他的肩膀说,孩子,你要为中国的崛起而奋斗!
想到这里,也是会难过的吧。
虽然嘴上不说,也是因为怕舍不得吧。
孙铭绕,这样也就是说,我也不能扮演那个看着你的背影哭哭啼啼的角色了呢。
一路上,孙铭绕不停的说着,反倒是平时话多的左凡显得特别的安静,听着这个大男生交代着早已经烂熟于心的叮嘱。
“小凡你以后记得要按时吃饭和吃药,再也不要把胃药丢在床底下了,不要动不动就折磨自己的胃,也要好好保护眼睛,常给你买的润眼液在路口的药店就买得到……”说着说着突然就停了下来。
“喂,到底是你要走还是我要走啊?”
“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要照顾自己。”
“真不知道你……”
然后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女生微微抖动的肩膀,刺眼的阳光从车窗的缝隙里钻进来照着她明显苍白的脸,以及迅速变红的眼眶。
“喂……不要哭啊。”
慢慢消失的声线,带着点心疼,带着点无奈,视线也开始移至窗外,看着外面的街景变得陌生。
唯一不变的,是这个城市特有的空气和味道。
还有紧握着的,女生的手。
其实即使到现在,也不敢相信你就要走了呢。左凡望着那个走在前面的男生,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可以把白衬衫穿得那么好看了呢?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变得如此的成熟和稳重了呢?那个以前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男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迈出一大步,丢下还懵懵懂懂的自己,独自离开生活了18年的南方城市飞往北京了。
在分别的时候,握着的手总是要分开的,就好象即使彼此的手心都已经长出藤蔓,分离的时候有不可思议的强烈疼痛,然而始终是敌不过命运的浸染。
画室里最终也只剩下了左凡一个人,其他人都已经停课去外地集训,于是学校的画室几乎都是左凡一个人在用了。右手在颜料盘里反复的调和着,头顶的电风扇咯吱咯吱的响,窗户外面连小鸟都不肯停靠了,一切似乎被夏日给蒸发掉了。
空气被阳光蒸发了,
颜料被头顶上的电风扇吹干了,
墙上的涂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清理掉了,
而孙铭绕就这样消失了。
其实他只是怕影响我学习才不给我电话的吧,其实他只是因为在北京太忙所以抽不出时间上网吧,其实他也很想跟我联系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吧。
那或许是他觉得你根本就无足轻重所以只跟父母联系而独独忘了你呢?
“孙铭绕,等我去北京了再收拾你!”牙齿咬得咯咯响,拼命的翻着参考书,一头扎进题海中。
仔细想想,两个人之间确实也没有什么约定,只是因为觉得是这样就这样了,毕竟在一起认识,这么多年了。
多少年了呢?
有时候左凡想到这个问题还真的愣住了。
真的记不清楚了,
孙铭绕,那些年代久远的事情我再也想不起来了。
所以要拼命念书去北京找你问清楚啊!
也许想问清楚的只是:“你喜不喜欢我?”
我很喜欢你呢……
一直都是。
早就在心底里种下了这样的一颗种子,只等时机成熟了就破土而出,长出绿荣荣的参天大树,上面写满:“孙铭绕,喜欢你。”
比起现在,左凡甚至更怀念以前跟孙铭绕吵架的日子,其实说不上是吵架,男生通常都会让着女生的,只是偶尔也会想要维持一下真理,硬要拌几下嘴而已。这时候,左凡想着想着就中气十足,特别想找个人吵架来发泄一下,抬头望过去,四周的同学们都在埋头苦干,作业本,课本,参考书在桌子上码得很高,挡住一部分脸,于是这样的念头也就打消了。
孙铭绕,其实你走的那些日子我真的很不习惯啊。
曾经在画室呆了一整天却画不下一笔,
曾经在那条漂亮的林阴道上一个人走了几个来回,
曾经写完一张答题卡而错填了你的名字,
曾经绕着整个城市转了一圈只为寻找你曾经的影子,
那些曾经,全部都被很久以前代替,记忆被很久很久以前代替,
你被很久很久以前代替。
壮着胆子画了一幅又一幅的色彩和素描,水平一次比一次进步了,接着是成堆成堆的试卷和复习资料,分数也一次比一次高。这一切,都好象那么的顺理成章,其实也只有自己才知道其中的各种滋味。
从每天通红的眼眶里,
从时时刻刻都缺乏着的睡眠里,
从成堆的复习题和苦咖啡里。
确实很辛苦呢。
而这样的辛苦,也终于就在四季的弹指一挥间,全都消散不见。只剩下还依然摆脱不掉的属于各种季节的颜色。
等这一切的一切都过去以后,反而没有预想的那样轻松,没有大喜大悲,没有烧书本没有砸课桌,只是分别说了说再见,然后再投往各自不同的人生里。
当左凡写完最后一个单词,她恍惚的看着窗外。
盛夏又至。
而这一年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呢?
大部分的故事情节已经忘了,精彩的片段也不值得一提了。
一切的感官,知觉,喜怒哀乐都只有在拿到中央美院的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才逐个苏醒。
孙铭绕,终于,我也要去北京了。
你看,这一年里,发生了多少个不可思议啊。
比如说我们共同养的那3条金鱼如今已经变成7条了,
比如说一向被你视为路痴的我也独立的走出这个城市经历了那么多次美术考试锻炼得也早就不会迷路了,
比如说一直没有好的胃病在你走后的一年里再也没有发作过了,
比如说曾经以为极度难熬的四季一眨眼就过了,
再比如说,去年的夏天有新闻播报你搭乘的飞往北京的航班在途中失事了。
孙铭绕,你看,夏天又来了。
而我,是不是再也找不到你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