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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那座色彩熠熠黄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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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连山脚下一道山沟,密密地拥挤了成千座帐篷,连营军寨一般,七八十来万流浪汉聚集在这儿,进行着财富的冒险,生命的浪漫。这种边缘活动,让人一看,热血如潮涌。

  在宁夏开完笔会,我与几个文友结伴走了一趟甘肃省天祝自治州的双龙沟。那道颇具规模的淘金沟,一下子就以独具个性的天色地貌人品,给我们展现出一个超越了时空的世界。黄金本来极具诱惑色彩,而这种非正规的社会形态,这种充满了冒险情趣的生存状态,都对我们形成了强烈的吸引力。

  去双龙沟的班车,是大卡车。人多,没有座位,大家站在后马槽里甩来甩去,不知那阵马槽板一断,就会被甩出去。这种情形,与当年红卫兵大兵团出征何其相形,只不过,那时是为一个悬虚在空中的理想王国。而此时,车上的每一个人都是抱着挖一桶金的现实目标。

  只除了我们。

  那天,下着雨,车上的年轻人不以为然,为了金色前程,他们似乎看不见雨。车上都是一色的男人,竟然连停下车小便都不必了,站上面解决了问题。时间就是金子,那时候还不是口号,而是他们的行为。好在下雨天,分不清是人尿还是天尿。

  一路上,我们先是见识到西北地区少见的绿气,那么多的树,那么厚的植被,渐渐地,树被砍得稀了,少了,山,一片一片剥落出来,石头也坍塌了,露出红红的内瓢,像流了血。像害了疥疮。

  卡车过了一座石砌的三孔桥后,我们便见识到了双龙沟的盛况。

  宽阔的河滩看不见流水,却像有大军驻扎。一顶顶白帐篷密密地架了,把个河滩弄得拥挤不堪。

  这么一个营不营,军不军,队不队的阵势,几乎是从地下冒出来的。这是一座座轻浮的营寨,梦游的营寨。

  后来,我写小说的时候,把它称为黄金城,一座《西北黄金城》。因为我们住下来之后,发现这儿其实是一个五脏俱全的城市,从吃、穿、用的各种物质,到录相厅,歌舞厅,电视院,赌场等声色犬马,要什么有什么。而且,银行、工商、税务,面面俱到。打听了一下,似乎只除了邮政局和新华书店,这两样没有。

  这儿稍微大点的交易,交纳费用,都用金子。

  这不是兵营,是一座城市。一座后现代城市,一种运用而生的城市。

  既然,美国有旧金山,澳洲有新金山[默尔本],他们都是淘金淘出的城市,我们的淘金者缘何不能组建一座城?

  这是一座没有漂浮的城市,所有的房屋都没有根基,这是一座年轻的城市,正行走着,变化着。

  我们住在一个大帐篷的旅店。老板是个老头,却皮紧肉紧,一身中年精明气,膛声宏亮,眼睛神光四射。一看就是个老江湖。豪爽,开朗,大方。让人觉得宾至如归,归来的还是一个热络的好家庭。

  店里围着帐篷根转着一排通铺。所谓铺,就是铺垫了一层干草。草上排了铺盖卷。已经有不少人睡在那儿,不过,不是睡觉,那是披着被子说话呢。我们住下后,跟前两个人说的正热火,在谈着一笔黄金生意。其中一个人的声音柔软不似男人。低头瞅眉眼,果然,是女人的秀气。往别处看,也插花着几个眉清目秀白白净净的女人。原来,这里是男女同铺。

  到后半夜,听到身边那女的说了一声,冻死了。然后被子蠕动几下,她钻到这个男人的被子里了。帐篷的底部,从外边边拿草芭子压死了,可寒气是见缝就钻。

  这儿的夜凉可真不是一般的凉,那是要冻得人打哆嗦,出不上气来的凉。只有在高原。在山谷,河套,昼夜温差才能这么大。从秋天到冬天,只须几个小时。

  我们当夜不知厉害,只是一味好奇,也曾经下河滩去走了一遭。双龙沟一进夜晚 ,气势更不凡。马达轰鸣,一片灯火,虽然不见在河里淘金的,却从那柴油机的转动声中,想得见井窝子里的忙碌。

  当夜风吹透了我们,浑身抖成筛糠一样跑回旅店时,已经连话也说不出。幸亏店老板每人给拿了一件大衣,不然,真要让冻坏了。夜里,这大衣就是被子外加盖的东西。

  我们几个陌生面孔在这儿倒没有引起什么注意,可是我们什么也不做,却让他们大为不解。你们不收金子,跑这么远来就为看看?这有什么可看的。

  如果我们说,为了写小说,找感觉,他们肯定奇怪死了。可他们并不疑心。跟我们聊天,照旧是一派古道热肠。

  从他们的讲述中,我们知道,祁连山的雪水冲下来,千年流万年淌,这儿就有了砂金。怪不得流浪歌手弹着吉他唱“祁连山的金山上光芒万丈。”

  采药的人在这儿发现了金子。传出去,民国初年曾涌来不少金客,挖井淘金,热闹过一阵子。警察也来,土匪也来。

  店掌柜说起当年金沟的土匪,有声有色,似乎他那见识过那种大场面。

  后来淘金被禁了,人们已经差不多都要忘了双龙沟。这几年政策一放松,知道底细的便来这儿试身手,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纷纷来做发金财。

  如今,三百多个金窝子,十来万人在这条双龙沟混事呢。当然,可不是当年的那点儿动静可比。当年,是人工,这阵,都用机器。连河水都挖断了。

  我们也看到了,这座城市一水的帐篷,没有任何楼房,唯一的高大建筑就是三个银白储油罐耸立在边上。就像这个城市的火车头。

  店掌柜有个小巧玲珑的女儿,白天有时也来帮忙。当地人说,他们有两个待见,也就是两个漂亮,叫民勤的字酒泉的女人。这女孩儿长得单皮细眼,眼神定定的。会唱花儿,最拿手的是“阿欧怜儿”,这花儿抒情、委宛、质朴。只是他们唱歌,不大张得开嘴,“想你想得人瘦了,一把锥子扎透了”,一,唱作是“日”,得破释了才懂,懂了,不容你不迷上。同行的一位诗人,大眼睛,双眼皮,骨碌骨碌,笑得灿烂,又说得一口怜香怜玉的话,惹得这女子招侍我们格外殷勤。给我们唱“阿欧怜儿”。到最后一夜,她没有走,与小哥哥说话,也冷得打抖。诗人懂得女子最怕冷,就拥了她在被子里。吃早饭的时候,他说,咱们是男人,总不能冻着女孩子吧。我们都说,,没听见,没看见。只问他什么味道?他说,有点偷偷摸摸的味道,又有点不管不顾的味道。

  这就对啦,此城市生长着一种冒险的刺激。凡是冒险的就有快乐。

  这儿开采着财富和欲望,动力源源不断,冲决着立城的规章制度。这儿膨胀着人类的贪婪,杀伐之气笼罩在城市上空。

  西北黄金城,与许多黄金城一样,是冒险家的乐园。充满了西部精神,西部的刺激。我们结识了沟里的许多沙娃子,金客,各色人等。其中,一定有中国的冒险家苏特尔,巴尔沃亚等。因为他们同样在寻找黄金国。前面等待他们的同样是未知的命运。这儿最流行的一句话,叫,白天没饭吃,夜晚有酒唱,不稀奇。

  于是,社会转型期激烈的争锋,在这儿,很形象,很迅速,血与火的交锋,人与人的搏斗,人与兽的厮杀,人与山河自然的冲突,整个方兴未艾。

  这是一个大寓言么?为何处处崭露着鲜活的真实,处处是可以触摸得到的细节。于是,我把它写到了一部叫做《西北黄金城》的小说里,我重走一遍双龙沟,也让读到她的朋友们呼吸一口大西北的混沌气息。展开双臂,拥吻一下风情万种的花儿,和唱着花儿的西北女子。去看一眼,便知道爱情、人性、善良、在这座没有大屋顶的城市遭遇到怎样的挑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