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天堂的地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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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从店里出来,要做地铁去火车站接人。瑶子非要我去,之前她两次让我去接那个人,可我都以饭店生意好腾不开手为由拒绝了,害的瑶子一个人大包小包地帮那个人拎东西。这次不知是店里的哪个伙计出卖了我(等我知道了,一定炒了他),瑶子说店里根本没啥生意,让我快去接娘,她也已经从家里出发,要先与我在三山街站汇合。虽然我本可以不理会瑶子,更可以不去理会那个人——我对她们全无好感,但是良知告诉我,两个柔弱的女人大包小包气喘吁吁地走在街上是一副多么不和谐的画面。既然被瑶子戳破了谎言,只得硬着头皮摸着良心去了。
你再等会,我就到了,我在B7车厢,瑶子电话里说。我没吭气就挂了电话,估摸着B7车厢的停靠位置。瑶子当初嫁给我,还真是村里的一个传奇。当时,我还没到南京发展,仍窝在一个小山村里。瑶子却是实实在在的南京市区人,还是个女大学生。一个女大学生下嫁只有高中学历的我——传奇就这样地发生了。瑶子好像是冲着那个人面子才来我家的,她和那个人关系一直很好。这也难怪,谁叫瑶子她爸跟那个人之间有一段风流韵事呢,风流到把我爹活活害死。爹是个典型的庄稼汉,虽然没啥文化,但是够爷们,够义气,我就喜欢他这样的男人。瑶子她爸也是大学生,大学生怎么了!还不竟干些丧尽天良的事,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斯文败类!我对瑶子、瑶子她爸、还有那个人的恨,从爹走的那一刻起,就埋下了,而且很深,很深。你要问既然这么恨,为什么还要娶瑶子。嘿嘿,我是男人,瑶子的卖相还算不错,既然主动送上门,用小蝶的话说,那还不把她"连皮带骨头一股脑地"吃下去,偶尔用变态的手段发泄下心中的恨,其乐无穷,无穷啊!小蝶是谁?当然是我的情人。大学生就是斯文,连在床上都是,而有的男人却总喜欢刺激和狂野的,瑶子做不到,小蝶却轻易做到了。
地铁到站,我估摸的位置很准,拼命地挤进了B7车厢。在这里!循声望去,左手边的一排座位上的一个少妇站了起来。一身淡蓝色的连衣长裙,干净大方,可是布料不太好,一看就是地摊货。我皱着眉头,一路借过地走到她身前,肚子向前一挺,昂着脑袋,活像个骄傲的将军。瑶子重新坐了下来,低着头,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到,华子,这几年,你不在乎我就算了,你怎么能对妈那样?你现在发达了,不把她老人家接过来住也就算了,她几次大老远地从老家来看你,你都不来见见,你知道妈有又多伤心吗?我有些不自然了,收了收肚子,憋了憋底气,说,她伤心吗?爹走的那会?她人呢?去哪了?瑶子,你爹真是男人啊!我的眼睛无意地向下瞟了瞟,发现瑶子攥紧了拳头。不许你说我爹,瑶子狠狠地踩了我一下。我刚买的白色皮鞋上印上了一个廉价板鞋的脚印。知道耍泼了嘛!进步了嘛!你不是大学生吗?大学生可以耍泼吗?你们政治课上老师没讲过"五讲四美三热爱"吗?真是给老师丢脸!瑶子竭力控制着,王国华!上代人的事情为什么要扯到我们这一代呢?我周玉瑶欠过你吗?你的钱不给我,我忍了;你几乎每晚都不回家,我也忍了,你从来没给我好脸色,我还是忍了。可是,你这样对妈,你的良心过的去吗?你知道,上次妈来的时候,腰都直不起来了,她老了,老了,你明白吗?你的亲人已经老了!瑶子的眼圈开始红了。
拥挤的车厢很嘈杂,但是紧挨着我们的几个乘客还是能听得很清楚。其中一个是个眼镜男,西装笔挺,人五人六的。他向门口挪去,好像要下车。他的样子让我想到最近网上流行的一个故事。故事是这样。地铁里有个流浪汉。一胖胖的大妈从他身边经过,流浪汉突然冒出个"猪"字;一个斯文的上班族经过,流浪汉又说"人";后来一个精壮的男人经过,他说"牛";最后一个干瘦的老者经过,他说"蔬菜"。这时故事的主人公很好奇,以为流浪汉在骂这几个人,可又想,哪有骂人说人是人,说人是蔬菜的。最后他问流浪汉为什么这样说,当他醒悟后一阵恶寒。原来流浪汉具有一种特殊能力,他能看出一个人的上一餐吃的是什么。哈哈,这就是对斯文败类的生动刻画。
列车的自动报站响起:前方到站玄武门站,到克里斯丁饼屋、东方商城、朗格英语的乘客,请做好下车准备。趁着人流的走动,我低下头,小声说,瑶子,你能安静会吗?这里是公共场合,我不想跟你闹,要闹回家闹去!瑶子吸了吸鼻子,身子向后靠了靠,然后慢慢地抬起头,盯着我的脸。不知怎的,我有些惧怕瑶子的目光,因为娘也曾经用这种目光看过我。目光流露着希望与无奈,但惟独没有愤怒。怎么会没有愤怒!我不解。我慢慢的仰起头,留给瑶子一个骄傲的下巴。
我们的身边又换了一批乘客,没有那些斯文败类,让我感觉空气都清新了很多。这时,我发现瑶子身旁不远处坐着一团火,由于被身旁一个人举起的手臂挡着,我只能看见一身火红的连衣短裙,裹在黑色丝袜中的脚踩在粉红色的高跟鞋里。咦?这身裙子怎么这么眼熟?我记得昨天给小蝶买的就是这一身。我稍稍弯下腰,赫然发现一只胳膊搭在那团火的肩膀上——那分明是男人的手。我加大了弯腰的幅度,终于我看见了那张我最不愿见到的脸——小蝶的脸。她温顺地靠在一个男人的臂弯中,像一只猫;而她在床上,却像一只虎,女人真是善变的动物。我想过去问个究竟,问她我的爱为何会换来无情的背叛,但又猛的想到,我不是也背叛了别人了吗?如果那个人也爱我,那我不就是小蝶,小蝶不就是我吗?我收回了迈出的左脚,低着头,不敢看瑶子。而瑶子,早已顺着我的目光发现了小蝶,她好像已猜到了什么,但又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像个傻子。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傻,昨天我还信誓旦旦地对着小蝶说要离婚,然后再跟她结婚;而今天小蝶就投入了别人的怀抱。也许小蝶可能同时有几个男人,但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我并不是小蝶的唯一。哈哈哈,我笑了,但又不敢放开声,因为怕小蝶听见。你怎么了,华子?瑶子的语气饱含关心。我没有听见瑶子的话,而是突然想起刚来南京的时候,一个算命瞎子的话:汝此一生逢三女,二为真爱一玩弄;命吉命歹皆是命,对待三女是根本;凡夫圣人一念间,宁凡勿圣得长寿;若有一日天机破,当携一女赴黄泉。一生会遇到三个女人,难道就是娘、瑶子和小蝶吗?二为真爱一玩弄,如果小蝶是玩弄我感情的,那娘和瑶子……我不愿再想下去,但我知道我最恨的三个人中有两个竟然是真正爱我的人。后面的两句话,特别是最后一句,说只要我窥破天机,就会死,而且要带着一个女人。我注意到小蝶和那个男的站了起来,好像准备下车。那我身边的女人就只剩下瑶子一人了。难道……突然,我一阵眩晕,就昏了过去。
我慢慢地睁开眼睛,发现我正坐在瑶子刚才的座位上,瑶子蹲在我身前,关心地注视着我。我的眼前有些朦胧,但我还是看清了瑶子的脸,明眸皓齿,柳眉香腮。如果她不是当年下嫁于我,又会成为多少男人眼中的香馍馍呢?长期的恨意让我忽略了这个与我相守四年的女人的美丽,如果忽略美亵渎美是一种罪,那么我早已该千刀万剐。其实,我还忽略了她的坚忍,她的宽容,和最最重要的,她对我的爱。我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她,但还未张口,竟发现瑶子的额头上显出一个数字:27。我猛的一惊,又看向其他人,他们的额头上都显出了不同的数字。瑶子,你看到他额头上的数字了吗?我指着旁边一男子的头对瑶子说到。华子,说什么呢?怎么会有数字?我再次闭上眼,然后猛的一睁眼,慌忙问瑶子,你今年多大?27啊,咋了?瑶子答到。我看到瑶子身后一个老大爷的头上写的是82。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涌入脑海。我又问,瑶子,你还有多久到28周岁?三个月吧。我听了稍稍松了一口气,可就是一个呼吸的功夫,忽然听到旁边一个姑娘对她身边的大叔说,王叔,听说你要过50大寿了,啥时候办啊,记得请我啊!那个王叔说,小李啊,昨天就办了,家里的几个孩子总是这么着急,非要提前办,其实再过五分钟,我才满50周岁。我听完立刻看了看王叔额头上的数字,天那,竟然只是49。我猛地站起来,拉着瑶子的手说,瑶子,咱们快点下车。你疯了,到下一站至少还要七分钟呢!瑶子不解。什么!!!七分钟。我瘫坐在座位上。哈哈哈哈,这都是命啊!我的歹命啊!我的大笑惹来很多乘客的目光——你们还有空好奇我,哈哈,我们都将命不久矣,一起埋葬吧,就像当年秦始皇那样,你们随我一起埋葬;我已经看到了,看到了每个人的年纪,不,是每个人寿命,寿命!我一脸绝望,但当看到身边的瑶子时,突然悲从心生。
我强压着心底的绝望,伸出双手握住瑶子的双手,当四手相接的刹那,我的心头一阵清凉,瑶子的柔荑甚是冰凉,而我的心也因这份凉意渐渐平静下来。有些话不说,就再也没机会了。我感受到了她右手食指间的一小块老茧,这是她长年带高中辅导班的结果。我让瑶子坐在我的双腿上,瑶子的身体猛地一颤,这是我第一次拥瑶子入怀。瑶子,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怎么了,华子,竟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瑶子有些嗔怒。你之前说的对,上一辈的恩怨不应该影响到下一辈,我不该对你那样。瑶子的身体再次颤抖,她没有说话。我继续道,瑶子,你当初为什么要嫁给我?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瑶子说,我爸让我这样做的。其实他只是我的养父,我是他收养的孤儿;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插嘴到,那他为什么让你这样?因为他愧疚失手害死了你爸。有些事你并不清楚,我和妈一直想向你解释,但你一直不给我们机会。我爸和你妈实际上在大学就相恋了,后因一次大吵,你妈赌气回老家。我爸开始也赌气,放不下架子。这一赌气就是六年。后来当我爸知道你妈嫁给了你爸,而且还有了你,他简直气糊涂了。他竟然去找你爸,让他休了你妈。你爸怎能愿意,两人就大打出手,我爸失手打死了你爸。后来,你妈和我爸又大吵了一架,没过多久,我爸就在监狱里病倒了,他再也没起来。临终时,我爸说他此生欠你们家太多,希望我能好好补偿你们家,所以我就来了。我恍然大悟。以前我一直以为娘水性杨花,现在我才知道大错特错。以前我恨瑶子的爹,并恨屋及乌,也恨瑶子,现在又是大错。我突然想到那个算命瞎子给的第三句话:命吉命歹皆是命,对待三女是根本。我的歹命完全是咎由自取,我憎恨真爱我的人,却喜欢玩弄我的人,哈哈,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但是,老天啊,你为什么还要将瑶子的命一并带走啊!这不公平,她没有任何错!没有错!
时间真的不多了,我满怀愧疚地从后面看着瑶子的侧脸,多么清丽可人的脸庞啊!可惜不久以后也将同我,不,同整个地铁化作一团腐朽。老天啊,这回你可真的做错了,我一个人的命你随便拿去,可为什么还要这么多人陪葬呢!突然,瑶子的手机响了。妈,您到南京了?我和华子也快到了,瑶子温柔地说着。我激动地抢过瑶子的手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娘。电话那头明显沉默了一会,然后同样激动地说,华子,是你吗?娘,我想你了,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华子的娘突然听到电话那头一声巨响和疯狂的惨叫,接着就失去了信号。华子,华子,华子,你怎么了?你那边怎么了?瑶子,你也快接电话,接电话啊!
当晚的南京新闻:观众朋友们,据最新消息,今天晚上六时左右,南京地铁八号线玄武门至南京站之间的隧洞发生垮塌,一列车被困,列车车体已严重变形,并剧烈燃烧。据估计,车上人员的生还情况不容乐观。目前,市委市政府正组织人力积极营救,本台将于今晚八时继续最新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