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呀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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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二年的春节，周老师家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都带着各自的家人，来和周老师一起过年，孩子们都已经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很少有机会这样聚在一起，场面还是相当热闹的，尤其是每家还有一个小孩儿，更是增添了节日的气氛。
初三的中午，吃过午饭，在商场里做服装生意的小女儿周悦说道"爸，您今年才六十五岁，正是好时候，我妈走了也快三年了，你咋就不想着再找一个呢？"。
周老师没有说话。
"爸，这几天，我们几个悄悄的开了个小会，就是想让您再找一个，怕您不高兴，知道您最疼儿小妹，就让我小妹说了！"在造纸厂当书记的大姑娘周怡说道。
"是啊，爸，我大姐和小妹说得对啊，有合适的您就再找一个吧，咱家又不是没有条件！"在药厂做业务经理的大儿子周通和在医院当医生的小儿子周晓也在旁边异口同声的附和着。
"我也想过，可是找不到比你妈更好的了！"周老师想了想说道。
"这事好办啊，我们厂里车间主任有个姑姑……，"
"我们村里还有一个退休的女教师，也很……，"
"………………"
儿媳儿和姑爷儿们也在一旁七嘴八舌的说道。
"好吧，爸知道你们孝心，先让我想想，过一段时间给你们答复啊！"周老师忍着胃部隐隐的疼痛，应承的说道。
"那就还像以前一样，周一周二，小妹照顾爸爸，周三周四周五，老二和老三你们俩商量着办，周末，我来管。"大姐周怡像在厂里开会一样，说话干脆，有力度。
弟弟妹妹们没有人敢有意见，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第二天，各自去忙着应酬自已的事去了。
初四早上，热闹的屋子一下子冷清了下来，周老师独自坐在饭桌前，对着老伴儿的照片，自斟自饮，自言自语"老伴儿啊，你说你，就是没有福气的命儿，我们这几十年省吃俭用，辛辛苦苦的把孩子们都拉扯大，让他们都长大成人了，也该享受一下了，可是你咋说走就走了呢！"
几杯酒下肚，周老师醉了，他想起了三年前老伴儿检查出肺癌晚期的情景。
这些年老伴儿的身体总是不好，总是咳嗽，去医院查过好多次，也都没有结果，医生说是老病，操劳过度，得好好调养，几个孩子给弄了不少的营养药，吃了也不见好转，而且越来越重。最后一次检查终于确诊下来，是肺癌中晚期，周老师就觉得天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和老伴儿是在医院的病房里度过的，他要尽一切可能延长老伴儿的生命，手术，放疗，化疗……，一开始，老伴儿坚强的撑着，忍着疼痛，还要把自已梳理得衣着整齐，到后来，整日整夜的和其他病人一样呻吟不停……
那些天，周老师变得焦虑、暴躁。
他埋怨小儿子白学医生……
他埋怨大儿子卖假药……
他埋怨大儿子所在的药厂和大姑娘儿所在的造纸厂乱排放……
他埋怨小女儿生意太忙……
几个孩子默默的承受着他的指责，他们理解爸爸的心情，他们更想延续妈妈的生命，否则，他们将面对更大的社会舆论，那将不是钱的问题，是孝与不孝的问题……然而他们的心里是何等的纠结，他们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真的正确，在妈妈生不如死的那些日子里，天一直是阴着的，每个人内心都说不出的压抑，直到老人去世一年多以后，大家才喘上一口气来……
"癌呀癌，你让人如此的无奈！"周老师迷迷糊糊的感叹，胃部一阵阵痛又让他出了一身的汗。酒醒了不少，他心里隐隐的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爸，今天我们还去福生饭店吧，吃您最喜欢吃的水煮鱼！"星期二上午，大儿子周通打来电话说。
"不去了，我就在家自己做点儿青菜吃吧！"
"您要是不愿意来啊，我让他们做好了给送过去！"
"还敢吃啊！你没看今天早上的新闻，某某江里的鱼都被污水毒死了！"
"爸，您还生气呢？……"
"我不是和你生气，你做业务经理的，和排污也扯不上边啊！我是无奈啊，还有这两天胃不太舒服，不想吃辣的，你就别操心了！"
"那样啊，那好吧！"
晚上，周老师还没做好饭，小儿子周晓和儿媳风风火火的回来了。
"爸，听我哥说你胃不舒服，我们赶回来和您一起吃晚饭。明天咱去看看吧！"
"你们回来了，孩子怎么办？"
"他姥姥管着呢！"
"作业呢？谁检查，谁签字啊？"
"没事，吃完了饭，我们就回去！"
"以后别来回的跑了，我没事！"
"那可不行，要不然别人怎么说我们啊！"
"哎！"
"还有啊，爸，胃不好，这酒也得少喝了！"
"不让喝酒，这还让不让人活了，辣的我不吃了，这酒，我这一辈子就好这口，不喝不行！"
周末，大姑娘周怡一家三口开着车回来接周老师去她们家小住。
"爸，今天咱们还去那个山庄……"
"泡温泉？吃啥山珍？"
"是啊！您要是愿意，咱每个星期去一回。"
"要去你们去吧，我在你们家住一晚上就回去，我泡不惯那温泉，更咬不动那些山珍！"
"那咱换点儿别的！"
"什么也别换了，我看你们那样花钱，我心疼儿，动不动吃个饭就千八百的花。你们知道当年我一年的工资也就一千多块，让你们一顿饭给吃了！"
"爸，别提那些时候了，现在挣钱不是也容易了吗？"
"能不提？我辛辛苦苦攒了这么多年，都是实实在在的钱，好家伙，现在十块钱不如当年一块钱能买到的东西多了！……"
"爸，您不能这样看，您的财富是我们四个，这是您攒下的，今天咱们再去一次温泉，泡温泉有益于身体健康，山珍咱不吃了，老吃也腻，咱换换口味。"
"你们泡温泉是健康了，那些在河里洗澡的人呢？吃河水的人呢？某某江里鱼都毒死了！"
"爸，那个排污的事，我已经在会上提过了，但还得常委研究决定啊！……"
泡温泉真的是一件舒服无比的事，但是一点儿也没有缓解周老师的胃疼……
星期一一大早，小女儿周悦打电话过来"爸，您上午过商场来，我给您试两件衣服……"
周老师来到女儿的服装摊位前，生意不是特别的好，没有多少顾客。
"怎么样？生意还行吧？"
"这是淡季，不是很忙，我们挺好的，虽然和哥哥姐姐没法比，但比一般人强多了。"周悦一边说，一边拿起一件休闲夹克说"爸，您试试，这是我们上次进货给您带的最新款式中老年夹克。"
"又浪费，我家里的衣服都能开服装店了！"
"爸，我们想离婚！"
"啥？"周老师被女儿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了一跳。
"不是真离，我们想再买套房子，要不那样，得多花好几万呢！"
"那也不行！"周老师前一段从电视上看到过相关的报道，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现在离婚也不是新鲜事了！"
"说不行就不行，这样吧，你们给我买一套，用我的名字！"
"那我哥哥姐姐们的关我可过不去啊！"
"这个你们不用操心了，我来和他们说去。"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几个孩子都是那样的忙，他们也常问起周老师啥时候再找一个老伴儿，周老师一直没有给肯定的答复，每天晚上守着空房和老伴儿的照片，电视整晚的开着，还有不断加重的胃疼儿。
终于那一天，小女儿以他的名下过户了一套房产，他决定出去旅行。几个孩子一想，也该让老人出去走走了，为他准备齐了用品，就送他上了火车。
第一站，北京。他总是听大女儿说，去北京开会如何，北京怎么好，他想来看看，还有一个他和谁都没有说起的原因，就是想偷偷的看看自已的胃。
他去了北京武总三院，医生表情很严肃的找病人家属。
"我一个来的，我儿子就是医生，我的病已经查过好多次了，就是想来看看到什么程度了。"周老师平静的说。
医生看了周老师半天说道："您的病已经到了晚期了！……"
周老师谢过医生，离开了医院。
他去了长城、十三陵、海洋馆……
他照了好多照片，让人用电脑代发给孩子们看……
孩子们在电话里问他玩得怎么样？他说很开心！
他又去了丽江、九寨、桂林……
最后一站是西藏，在雅鲁藏布江中下游的一个大草原上，他喝下了二斤老百干，一瓶安眠药。他静静的躺在那里，天是那样的蓝，空气是那样新鲜……
他看到了老伴儿在向他招手，他自己变得很轻很轻，成了天上的一片白云，他不再胃疼儿……
一个星期以后，几个孩子接到他离开的消息，还有他的遗书：
孩子们：我去找你们的妈妈了！别怪我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我有你妈的前车之签，所以自己选择这样的方式，不想拖累你们的生活，更主要的是，我没有你妈妈那么坚强，受不了那么多苦，与其在痛苦中延续生命，不如选择终结，生不如死，死亦如生，请原谅爸爸的自私。
你妈妈去世前花光了我以前的积蓄，这几年我又攒了十来万块钱，加上卖房子的钱，一共十六万，这钱不是给你们的，留给那四个小孩子，每个人四万块，是我给他们上学花的。有钱的，没钱的，你们谁也不能争。
我名下的那套房子，是周悦花钱买的，以后谁也不能拿这个来说事，影响兄弟姐妹的感情。
……………………
看着爸爸的遗书，几个孩子早已经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