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菩萨带走了
详细内容
凤姨的丈夫自杀了,从23楼跳下去,他们说尸体还是完整的,只是像睡着了,没有出血,一切看起来都完好着。以致凤姨一直觉得他还活着,怎么会死了呢?在那么一秒间,他挣脱了凤姨,留下那件红色外套死死拽在她手里。他跳得那么不顾一切,决然、无情的撇了这凡尘,留下凤姨瘫软在地上……
两年前,凤姨家还是个踏踏实实,和谐美满的中上等家庭。吃穿不愁,车房均俱,夫妻恩爱,膝下两帅小伙,还抱养了一个漂亮可人的女儿,全家上下亲生女儿般待她,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不是父母亲生。一家人说说笑笑,其乐融融,叫人好生羡慕。
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先兆竟是天上掉馅饼的喜事,谁都以为他们家有发财的福气。
随着兴城矿产资源的发掘、开采,周边一夜暴富的人越来越多。那是一个踩着轮滑发展的小城。几年间,它的富饶先后登上全国各大报刊的头条,小城施行的各大优惠、免费政策引起了全国各大媒体的热议,有褒有贬,《天上真的会掉馅饼?》也是媒体们的热门标题。
那天,凤姨像得了宝似的和妈妈说起她在图城放高利贷的事,她把钱放在典当行,赚取高利。因为和妈妈是半辈子知根知底的好姐妹了,所以这种赚钱的好机会就拿来和妈妈一起分享,也就撮咄着妈妈也入点股份。打听了近两年给典当行放钱的人确实都赚了不少,而且凤姨又是个可靠的人,加之家里经济虽不差但比起周边个个暴富的人差距简直是天堂地狱。经不起心里痒痒的诱惑,和爸爸商量后,妈妈拿出20万交给凤姨。真的是和凤姨说的那样,每三个月凤姨都会来家里结算利息,一分不少的高利润给家里添了不少喜悦。凤姨见爸爸妈妈满意的面容,就更满意她的贡献。其实除了我们家,凤姨身边的所有亲戚朋友都把不少积蓄交给她赚利,大家也都明白她收取着其中一部分利润,比如,她事实上在典当行放3分利,给大家说的就是2.5分。要不她也不会乐此不疲的为大家服务着,只是大家都满足于自己得到的,也就不会计较凤姨这种有点不太得体的行为。
这幸福的馅饼踏踏实实吃了一年,哥哥大学毕业了,想自己创业,爸爸妈妈自是不会同意,都劝他安安稳稳找份工作,老老实实过日子,别瞎折腾。终究还是拗不过哥哥年轻气盛的言谈,哥哥说爸爸妈妈该支持他,给他机会为自己的梦想奋斗,他不想一辈子和爸妈一样平庸。爸妈虽然不完全支持哥哥的想法,又疼惜他的执着,就决定放手让他闯闯。妈妈也只得将那20万从凤姨那儿不舍的拿回来,用来给哥哥创业资本费。凤姨也是百般不愿意的,因为那时起,这块馅饼已经开始变味,凤姨不说,妈妈也猜出几分,这就更加坚定了妈妈把钱拿回来的决心。钱面前凤姨也马虎不得,不情愿归不情愿,拖了一个月后就把钱撤回来了。嘴上还嘟囔着替妈妈遗憾放弃了赚钱的好机会。
半年后,我听妈妈说凤姨的钱全赔了,包括从亲戚朋友那拿的,1000多万,这个巨额数字压垮了凤姨的丈夫,他变得有些抑郁,总担忧着不说一句话,偶尔一句只是说:"怎么办?怎么办?"连着感叹几句后,又陷入死一样的沉默,无论凤姨还是孩子们谁劝,他都只是闭上眼,身体微微颤抖着。凤姨不是个细心的女人,尽管城里住了半辈子,还是改不了生在农村被同化了的村姑气息,几十年夫妻,她除了不高兴就唾口大骂叔叔,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一次,她也改不了,她没什么文化,也不知道抑郁症的严重性,看着叔叔的样子,她是真着急,也是真担心,起初还耐着性子安慰叔叔天塌下来大家一起扛。只是叔叔的病严重到那个程度自是这些话起不到缓解作用的。他越发的沉默,更加埋怨自己,嘴上叹息着:儿子怎么办?现在这个样子,怎么给儿子娶媳妇?女儿怎么办?谁还敢要?这么多钱,跟大家怎么交代?怎么还?我的子孙要世世代代背着这债务过吗?罪孽啊,我造什么罪孽啊?怎会得这种报复?…….
凤姨忍不住了还是骂:"你个懦夫,老娘还在这活得好好的,你就要死要的,这点事至于你这样吗?还不起就不还啊,没皮没脸怎么了?谁愿意这样啊?当初也是他们自己想赚钱的,我们尽力还,还不了也得活着想办法啊。你倒是威风啊,出这么大事全家还得围着你转,摆个臭老爷架子装矫情……"
"妈,你别说了!能不能不添乱啊?爸都这样了!"大儿子把凤姨拉一边低声有力地说。
叔叔这么多年习惯了凤姨近歇斯底里的骂声,也习惯了用沉默答复这一切。他是个男人,要扛得责任大,总把话揣肚子里,闭着眼长长的一声叹息。不是从前了,他的肚子里不能再承受这些了。眼前黑乎乎的仿佛乌云卷了太阳,他看到一张张百元大钞飘撒下来,像被秋风刮落的黄叶跳跃着,阴笑着,落在他的肩膀,是铁做的纸币吗?如此的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耳边飞舞的都是凤姨和索债人残忍的话絮,越靠近耳旁就变得越细,最后像一根根的绣花针以光速穿进耳孔,剧烈的疼痛促使他想呐喊,可是喉咙像被千万根鱼刺卡住,发声会带来撕心裂肺的疼。身体越发虚弱,他已经没有力气和这该死的命运抗衡了,也没有毅力在做挣扎,任凭噩梦夺走睡眠,任凭恶魔吸干脂肪,连喝水都是要人喂的。
凤姨带叔叔去了医院,在医生的开导和药物治疗下,他不再做噩梦了,也开始少吃点东西,渐渐地也开始说些话。妈妈是凤姨最好的朋友,同时妈妈早在半年前就拿回了钱,没有钱的纠葛,友谊就显得特别伟大。这个无助的时候,她带着叔叔来我家坐坐,妈妈一直都是知心大姐的形象,凤姨想让妈妈开导开导叔叔,就当散散心。叔叔来的时候,我正好在家,偌大的人无神的仰在沙发上,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一点灵气,眼珠也只是空洞冰冷的灰色,眼皮皱皱的向下耷拉,脸色蜡黄蜡黄,头上有了稀稀落落的白发,穿着那件红色外套,露出那双颤抖着的干枯的双手。
"叔叔好!喝点水吧!"看着那个曾经高大魁梧的人现在的落魄,我是有些心疼的。他只是微微抬头透过细弱的眼缝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听凤姨跟妈妈细说了钱的事,才知道那些钱被凤姨的侄儿,也就是典当行的老板拿去给在图城炒房地产的人吃高利了,他们都是赚钱赚红眼了,没有长远目光,只是投资,等着银行卡里的钱不断添零后静享其福。可是图城人口稀少,楼盘都快揭顶了,可还是没有人买,工程也只得停下。可是,钱都砸进去了,除非房子卖出去,不然所有钱都没了!那些炒房地产的人也破产了,钱还不上,也只好拿房子抵押。凤姨知道这是个烂摊子,就没接受房子,死扛着要钱。
"妹子,你不知道,我是真不如死了啊!这么多钱欠着大家,而且都是生儿子钱啊,怎么办啊?"叔叔低沉的插了一句,头始终没抬起过。大概觉得妈妈一向踏实可靠,他还愿意开口和妈妈说几句。
"不管咋,你是家里的顶梁柱。你得先振作,人不倒总有出路,谁要的紧,这不还有房子吗?虽然楼盘没揭顶,要就给他们分那些房子。"妈妈温和的安慰他。
"谁愿意要啊?那就是座空城,没人去住啊!"
"那不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吗?他们不要那也没办法,难不成拿你命还啊?"
"要命啊,这就是要命啊!"
"……"
"……."
他们一言一语的交流着,好歹叔叔还是说了不少话,哪怕只是牢骚着,沮丧着,说出来心里的结也解了不少。
后来的一段时间,经过及时的药物治疗,叔叔的情况有所好转了,饭也开始吃了,话也多了起来,脸色也渐渐有了光泽。就又寻思着去图城要债。凤姨还是有些担心,叔叔决心要去,凤姨也就没强行阻拦,陪着他一起去了,当然少不了她侄儿的陪同。
要债比想象中的还不顺利,他们就登记了一家宾馆住下,在23楼。钱拿不回来,谁都憋着一口气,叔叔和凤姨的侄儿说着说着起了些争执,然后就吵起来了,可能过于激动,叔叔的病犯了。大喊着要死给他们看,真的是说到做到,那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勇敢的一次了。凤姨和侄儿两个人都拉不住,像是一道光,暖暖的铺在那扇窗前,吸引着他,义无反顾,甩下了这罪恶着的世界。凤姨呆呆地盯着那红色外套,瞬间化为一滩血,冰冷的淌过手心,穿过血管凝固了时间,刺疼了眼睛,黑色笼罩了世界,耳边有呼喊的声音,越来越模糊……
凤姨从医院醒来时,没有悬念,叔叔已经离去。凤姨只是哭,从早到晚,一直哭,偶尔还骂两句叔叔没良心。妈妈去看望她时,整个人都浮肿的很胖,眼睛已经像两个桃子,两个月没出门,皮肤苍白苍白,像是没了魂魄。
后来,凤姨找了神官,问叔叔在那边过的好不好?他是寿尽了还是跟着他母亲走了?得到的答复是:他很好,是被菩萨带走了!
"菩萨为什么带他走?因为他长得好看吗?"凤姨喃喃着。
一年过去了,高利贷利滚利,3000多万压在凤姨身上,"你不是跟菩萨走了吗?怎么不保佑家里还清贷款?你在哪呢?忙吗?还累吗?吃的好吗?天冷了,加衣了吗?……"
凤姨自言自语……